父亲

作者: 胡桃木_f625 | 来源:发表于2021-10-29 16:36 被阅读0次

    四十年前父亲有了我,四十年后我没了父亲。

    母亲常在我面前唠叨,你们老陈家的男人很少有长寿的。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呆呆的盯着堂屋后面贡台上父亲的遗像看。

    父亲去世的时候六十四岁,我四十,父亲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六十三岁,父亲那时二十四。

    所以母亲这么说。

    父亲一生干过的事情很多,当过公社文艺骨干,做过生产队会计,兼职干过剃头师傅,也在村头小学教过书,然而干的时间最长的还是农民。

    母亲和父亲小时候家在一起,是隔壁邻居。母亲说,你爸是“末独儿”。你奶奶生养了好多,都没能养大。等你爸出生后,听了仙姑的建议,领养了一个山里的女孩给你爸做童养媳。等你爸长大后,瞧不上这个媳妇,又把她当女儿嫁了。

    童养媳心生怨恨,自此再无往来。

    母亲还说,父亲多才多艺,拉的一手好二胡,笛子、口琴吹得嘎嘎响,吸引了好多十里八乡的姑娘,但是父亲独喜欢从小一起长大的她。

    母亲说,你出生时,你爸兴奋的不得了,一路小跑冲到正在地里干活的你爹爹面前嚷:生了,生了,是个儿子。你爹爹摸出黄烟袋,滋滋的点燃,自言自语:六十无孙,犹如枯树无根,这下好了。

    母亲说的云山雾罩,飘渺的很。父亲从没有和我说起这些,我也就不信。

    小时候的我不谙世事,经常偷偷的被大一点的孩子拖到长江里中流击水,吓得奶奶在岸边顿足捶胸。泳罢踏歌而还,被父亲逮住,一根粗麻绳把我吊起来,父亲喘着粗气,拿桑树条子在我屁股上使劲的抽,奶奶在一旁苦苦哀求父亲下手别太重,父亲梗着脖子冲奶奶嚎:你别管!

    挨揍是我小时候的家常便饭。那时候日子过得苦,粗茶淡饭让人的脾气也跟着大。但是父亲偶尔也有柔和的一面。

    一次我把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偷偷的推出来,和一群孩子在外面比试谁的车技好。一个马失前蹄,摔了个肱骨骨折,还不敢回家诉苦。被发现后,母亲暗自垂泪,父亲一言不发,也没打我,拽着我就往卫生室走,一路走一路还自言自语:真有种!

    上中学时,考上了重点中学。父亲挑着行李,送我上学。到了校门口,父亲对我说,考进来不容易,你给老子好好念!

    高中三年,我没有忘记父亲“给老子好好念”的教训,平生第一次给父亲挣了脸面。发榜的那天晚上,父亲喝的大醉。

    大学青葱岁月,我邂逅了我的初恋。毕业时想到初恋的家门口安居乐业。父亲勃然大怒:放着长江水不喝,非要去喝什么淮河水,混账东西!

    牵手八年,临了竟无语凝噎。母亲为我而伤怀,父亲斜眼瞪着我冷笑:抗战八年,连日本鬼子都打跑了,你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孬种一个!

    毕业回到家乡小城,开始悬壶济世。前缘未了,我竟又鬼事神差在安庆找了个北方女孩做老婆。妻子临产的时候,我和父亲在医院走廊里默默地抽着烟。当听说生了一个女儿时,慈爱憨厚的岳母在产房外伤心失落:唉,我家梅子没给你老陈家生个儿子哦!

    父亲却笑逐颜开,一边用他满是烟味的手触碰我女儿的小脸蛋,一边对我说,生女儿好!生女儿好!老子生了这个狗种又有什么用。

    就像母亲说的,老陈家的男人不长寿。当父亲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时候,他拉着我到北门集贤关木材市场,亲手选了杉木,亲自监督木匠为自己做了棺木,用桐油黑漆仔细刷了三遍。

    父亲是在我怀里悄无声息的走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父亲的死日。

    本以为临终前他会给他的儿子交代些后事,可父亲一个字都没说。

    父亲没留遗言,四岁的女儿却在父亲咽气的一霎那从梦中醒来,跳下床来冲着悲嚎的我们大喊:一场大戏开演了!一场大戏开演了!

    或许,这才是父亲临走前想说的话。


    出殡那天,当棺椁刚抬起的时候,明朗的天突然黑下来,太阳不见了。

    那个早上,天有异象,日全食。时间是公元2009年7月22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父亲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fnia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