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
唐朝大明宫皮影戏
我从上元节的长安回来,一个瞬间,仿佛让我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有秘密的女人。我开始在回味,那个仅仅是个瞬间的凝视,那个让我心头微微颤抖的男子。
我珍藏着那个我从长安街市用一个玉佩买来的,昆仑奴面具。漆着黑亮鲜艳的颜料,像一个谜一样的面无表情。
然而少女的心思总是如坐不住的孩子,无法沉沉地积淀在内心。母亲看见我的面具,不由地说:“好丑的面具啊。”
我心里微微一动:“母亲,面具后面的脸….可漂亮了。”
一个少女,开始对爱情有些许幻想,我开始偏着脑袋,问我的母亲,是怎么认识父皇的。
“在宫里玩一种叫做‘瞎子抓人’,我恰恰摸着了你父亲,我就开始摸他的脸,你知道,男人的脸和女人的脸一摸就能辨出来,我这才知道出事了,忙住了手,一把揭了绸布,你父亲就站在我对面,咫尺之遥。他那时帅极了,浓眉凤目,鼻子挺挺的,两片厚厚的嘴唇像涂了膏,泛着光泽。我当时都看傻了,一个女孩子突然同那么一个俊秀男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你父皇就笑了,他说:‘小姐,你认错人了!’我的脸当时红得像手里的绸布……”
我听得入神,今天,我也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她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我很想很想告诉所有的人,心中难耐的欣喜,和暗恋的寂寞。
一次又一次在梦境中,我梦见我又站在那个昆仑奴面具前,周围都是灯火珊澜,我还是那么轻轻地一掀,面具下的男子,英俊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小姐,你认错人了。”
从不同角度看见的同一个揭脸的动作,周而复始。面具下全是男人微笑的明亮面孔。“小姐可能是认错人了?”
这个声音连续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一次又一次在这一幕中忽然醒来,觉得自己变得很孤独。
母亲和父皇送我去感业寺,也是她曾经年轻的时候呆过的地方,这也是母亲和成为了唐高宗的父皇正式相爱的地方。
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寂寞而自我的日子,离开了宫廷那扇重重的彩门,只带着我所爱的皮影戏,以及那个面具。 我走向一个未知的孤独。而诗意的生活。诗意是,我遇到一个奇人,明清远。他住在感业寺后院破旧的调堂,一个神秘的道人。
“公主,手中拿着的可是昆仑奴面具?”
我被他的先知吓了一大跳。
他说他,胜似神仙。并且,他说从我的脸上,看出来一丝我内心的秘密。
“公主爱上了一个人。”
我躲躲闪闪,我害羞地说,我才没有呢。
“那你说说,那个人长得怎么样?”
“他有着晓日般明亮的面孔,泉水般甜美的笑容,这些都真切地印在公主清澈的眸子里!”
我羞怯地低下头,望着自己手里的昆仑奴面具,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倒:“那你说,那个人,会爱上我吗?”
“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爱上公主无双的美貌,都会一见钟情于公主秀丽的容颜。”
我说:“那你说,我会再见到他吗?”
“公主从这里出去,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明清远,是大唐武则天岁月时代的一个神秘的一笔,然而,他的那几句话,倒是让我,重新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向往。
就这样回到了宫里。又开始我孤寂的青春岁月,一个少女暗恋一个瞬间的脸,那一个瞬息,写满了一种由朦朦胧胧而生的幻觉,幽幽地在内心长大着。为一个陌生而遥远的脸而迷恋着,我这是否过于不现实?但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那就是我的一切,一切的寄托,寄托于写在云上的朦胧意识。我的惆怅,我的心底的快乐。
这个谜一般的道士的预言还是在我身上发生了奇迹。
我和韦姐姐在一次戏院里,看戏的混乱中,我又一次看到!看到了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人群中。
男子终于感觉到旁边专注的目光,转过头看了一眼我,敷衍地笑笑。
我傻傻地说,是你!男子这才定睛看我:小姐认错人了…,嗅,是你,你就是那位认错人的小姐,真太凑巧了!我只知道欣喜若狂:“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重逢的喜悦令我忘了一切礼仪。我甚至在说出口之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问题的唐突。
男子貌似被我脸上的神态逗乐了,但还是大方地答道:“在下薛绍!”
我终于见到了他!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而我的心软软地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
这就是我的生活!第一次自觉地对命运发出如此任性的旨意。这一次的任性是由于早已钦定的爱人失而复得,如同正午的阳光那样热烈充实,并且势不可挡。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坠入爱情。薛绍等于快乐,我在脑中反复演绎着这个迷人公式,直到那一天,我确认这就是关于大唐公主的命运的真理。
第一次, 我那么自信地, 那么快乐而欣喜地走向我的父母亲,骄傲地说道:“请二圣赐女儿一个驸马!”
“薛绍。”
在喊出去这一个名字的瞬间,我却莫名地感觉到,一丝奇异的忧伤和失望。仿佛一个长久奉为珍宝的心头之物,即将弃我而去。
二圣倒是答应了我的心愿。我的父亲,唐高宗,看着自己日渐长大的女儿,他的小公主,已经长大成人。
父皇还是撤退了所有人,包括惊愕和尴尬的母亲,只留下他唯一的小女儿。让我陪他再玩一次皮影戏。
他一定怀念和我一起玩皮影戏的那些儿岁月,在我成长的漫长的岁月里,在他自己背负着一个国度的无奈的无尽的折磨中,唯有皮影戏,给他最最纯真的爱情的滋味,简单,纯净,一如他的小公主。
我去到任何一个地方,身边一定不会少的,就是皮影戏和那一个昆仑奴面具。
这两个,冥冥间有什么联系吗?对于我的一生?
我从小迷恋皮影戏,兴许是源自于我的父亲,唐高宗,李治。
父女两个,似乎一生都和这神秘莫测的皮影戏相连。
父皇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并不是无能。在他在位的前期,历史上被称为是“永徽之治”,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母亲,武媚娘相恋。最终他无法逃脱母亲的野心。他一度有废后的决心,却根本斗不过母后的精明,未遂作罢。后来的主权完全掌握在母后手中。
他是个慈祥,低调而简朴的人。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面,他完全不去理会母后的政权之心,只是每日每日地沉迷在自己虚幻的梦中,他的梦。
那就是----皮影戏
那一段皮影戏,每一句,我都会背,清清楚楚地记在记忆之中。
那一段,是这样念的:
男: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女: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男: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身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
“请二圣赐女儿一个驸马!”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
我念着皮影台词,想着自己的话,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不知道何时早已悄悄滑落在无处,不知道为了一个瞬间的脸而执意成婚,这一个年少的梦境的实现,会带给我将要面对的婚姻,人生,怎样的美丽抑或是哀愁?
我的父亲,念着“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声音默默地,有些哽咽。
我和父亲手中的皮影人儿,默默地静止,默默地倒了下来,默默地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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