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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地下铁

行行地下铁

作者: 哈哈吧 | 来源:发表于2018-06-10 13:24 被阅读13次

    早上,我钻进地铁去上班。上班有着神奇的地位,多年来我对这个事产生了某种奇怪的依赖,和赖床有异曲同工之小妙处。我不喜欢赖床,可每过一段时间忍不住会这样做。每次赖床都是偶然发生的,提前不会预设,发生得自然而然,结束时意犹未尽,赖床让我的神经放松,带着对应该应分必须做的事情偶然间生出抛弃感的心理逆袭。偶尔的赖床,像个奖励,给我的人生提供氧含量。可惜,这几年,赖床已经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事情,有太多的其他的事跳出来干扰,在脑海中将赖床这个事赶走,磨磨蹭蹭下床,不紧不慢处理杂事,冲出家门后立刻有一种决绝蔓延了全身,果断地冲进地铁站。

    地铁是枝蔓丛生的毛细血管,身在其中的时候我把自己想象成红血球。自带养分不用饲养的绿色植物一向是我的倾慕对象,能不仰食物的鼻息是我一贯的理想,只有在地铁里我能认同自己与自生养分的植物的精神同道,没有想象成白血球是因为这东西既不能自产能量也不可亲,带着防卫性和角斗色彩,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讨厌得很。红血球很亲民,虽然有供体提供能量,可其乐融融的红色会蛊惑我的精神提振士气告诫自己要打起精神拥抱世界,这些伟大的正能量都是可爱的红血球带来的,借此逃避现实生活带来的压抑感。用温度和热情勾连世界,融化在这个世界里,甚至有能力散逸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令人热血沸腾,存在又不存在,自己知道存在而他人找不到,难道什么人能在天空中俯视自如地看到红血球吗?或者说,当我是红血球的时候,我这个个体已经被自己融到呈扁平状世界里并成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红血球之后,我的身体甚至不是独立的,某种看不见的连接使我成为了空气、水、土壤……·总之是世间所有的一部分,我们亲密无间我们密不可分,唯一沮丧的是现在的城市看到的土壤都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运来的,水的来历也很模糊可疑,而空气,还是算了吧,我们放弃纠缠其中可能更自在,干脆还是回到土壤。所以,只从独立的个体角度来寻找,怎么可能找到单一个体的我呢,已经融化到地铁这庞大的身体里的微粒如芥子的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许多时候,就在地铁里,当地铁车厢的门坚定地关上的时候,整个地铁里的人会有瞬间的安静,随之自动进行了化学变化,各种弯曲变形而形成的洪流訇然出现,每个人都自觉化成这条洪流中的微小颗粒,细胞、水分子,甚至是电离子。总之,整条洪流因为关门的一瞬间成为了一条不断翻滚的洪流,呼吸构成庞大的气流充溢其中,气息与各种水汽在其中流动,膨胀了正在涌动的洪流,更丰满的洪流拱顶着车厢的四壁,如果没有车体这合金的家伙围廓,洪流肯定就漫溢如波浪。此时每个人都和蟋蟀成了近亲,伴随着地铁运行的高速高噪音,他们的气门忽然间张大,尽力捕捉着氧气而不自知。混迹洪流中的我总是缩到某个门的侧边,靠着扶手,腿站得笔直身体微微倾斜,随着两三分钟一站停下又出发晃来晃去。我是老手,知道哪一站停靠的站台单向的还是双向的,左右哪个门开,每每都提前做出了应对。这条洪流随着每一次车厢门打开,其中的部分分子会把自己扯出洪流,弹出去,缺口瞬间成为伤口,一股小洪流奔命地涌进来,被大洪流吞没吃净后如伤口愈合般继续向前。从我成为洪流的一个小结构开始,与同是洪流中的个体建立了新的共生关系,我能看出来周围每个人是老手还是新手,那些老手也往往立刻能分辨出来我,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但我们心照不宣地在一个对视中达成了共谋。新手很好认,沙子被掺进来仍然是沙子,他们的古怪之处突出而光芒四射,洪流中的和谐被这光芒刺痛,平息光芒否定不和谐忽然成了公义,沙子想得到公平待遇是奇怪的想法,虽然没有任何媾和,但是身份就像个古怪的癌细胞,已经遭到了老手们的集体指认,沙子们的地铁之行是在磕磕绊绊中结束的,没有任何人会公开发出指责或呵斥,可沙子们会感到整个行程非常硌得慌,甚至呼吸也在某种既定的节拍之外,他们的不自在铺陈在车厢里让老手们迅速捕捉到,隐秘的快乐随之诞生。新手们在地铁车厢里也能感受到和世界的不契合,却又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体验,都是老手们熟悉的,是他们的曾经,也是洪流中的细胞们的共同命运,直到有天,他们的身上渗出老手的气息才结束这一切。 

    又一个站点到了,附近就是我生活的特大城市的最繁华区域,人们热爱那里,总是不断地把金钱和时间奉献出来繁荣那里,每当节假日游人更是能达到摩肩接踵的程度。据我观察,最近一两年来,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明显减少,我也很少下了不知道那些和我一样很少再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否也是因为网购改变了购物习惯。听同事说最近这条街上已经有大型商场关门了,我有些伤感,难道那些热爱逛街需要逛街才能发生发展的事情也有了新的空间吗?明明每当圣诞节或其他节日的时候,人们在这里手捧鲜花幸福洋溢的时刻,依旧动人。当初设计者们设计地铁线路的初衷是给需要经常通过这些地点的最庞大人群来使用的,往往从城市的最繁华地段穿过,像心怀鬼胎的土行孙上上下下,或者,更接近地蚕,圆滚滚的身子里任洪流左冲右突既莽撞又应付自如。这条地蚕会上下翻滚吐故纳新,而它肚子里的洪流会在各个伤口样的出口放出气一样的东西又迅速地把伤口弥合,继续不知疲倦地向着前方啃噬。大地是它们啃噬的,土壤是它们消灭的,空气也被列车的来来往往推动着挤压着,因为少了地下的土壤填充而成空腔的地腹,让不干净的气体有了贮存的地方,每过一些时日后,风不在的日子,那些不干净的气体就会顺着各种缝隙漫出来隔开大地和天空的亲密,造成雾霾笼罩一切。我们这些乘坐者,对于大地来说,是偷盗地腹的策划者,因为我们的需要才促成蛛网状的空腔绵延,有一天我站在地面居然感到脚下在颤抖,而地面以下就是地下铁。

    这条洪流或者说地蚕是包容心很盛的,各色人等都能找到,这里是年轻人的世界,尤其上班高峰时的主力人群几乎都是年轻人,他们的肺活量太大需要更多的氧气,许多人不太耐受氧气的含量比正常情况低,小伙子们和姑娘们鼻翼翕动那是情不自禁加大呼吸量来满足肺里的需要,好在时间多半不太长,都能忍受。他们带着昨夜的疲惫、精神的困顿和莫名的希望混杂的表情站在车厢里,身体僵硬如即将上战场的士兵,零下一百度的身体语言温度让跟他挨着的人自觉留出空间间隔。曾经有个年轻人面目痛苦地和身边的姑娘说最恨北京地铁,选择离开那里到我所在的城市工作,就是因为北京地铁里永远都要人挨人,他不能忍受车厢里空气味道暧昧,夏天人肉味儿在空调声里冲天,而这里就好很多。他身边的女孩幽幽地感叹,现在这里的人也开始多了,说不定哪天也成北京了。我相信在我成功以前,这里还不会的。而且,我每天都早出发半小时,小伙子很笃定地说。有那么一天,同事有点羞涩地告诉我每次他进入地铁口,就会从胸中生起一股浩然之气,看谁都不顺眼,直到出了地铁口才消失。我笑了,默契地冲他点了点头,长时间坐地铁,都会有这样的浩然之气的,和路怒症有一拼,可以直接命名成地铁综合征,且随着乘坐的人多起来,这个病症蔓延的速度以几何级数飞快增长。某日我正低头玩手游,忽然左后方一阵躁动,随之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那么大岁数了,我让一下你还往前挤,有意思吗?”立刻一个厚重些的女性声音应了:“后面挤,我也没办法。”顿了一下,“岁数大了也是一天天过的,你能不能过那么多天还不一定呢!”就没有声音回答。最后这句话太厉害了,刀子戳得深,谁也不是大罗金仙,怎么知道明天的事呢?全车厢都静了下来,难得有个机会思考哲学问题了。

    地铁这条地蚕是有脚的,人给添的足当然是站台。每个站台都有属性可以分出来雌雄,近年来还在往唯一性上发展。真好,我喜欢。万事都有矫枉过正的时候,我经常出入的地铁站我以为是雄性的,各种设计都带着棱角,冷冷的,夏天很舒服,冬天的冷风嗖过都会结冰。地下一层每每被布置成各种展览场地,墙上多了好几排儿童风格的画作,还有写得非常难看的大字条幅(我不认为那些可以被称为书法),横竖格局咬合交错,连纸张的颜色都深浅不一,每每看到只能飞速逃掉,重新沐浴在太阳下会惊觉刚刚一直闭着气,被各种劣等手做品压迫到无法自由呼吸,我的跑掉就是适应力的最好表征。还有号召行人各种励志自省的标语也偶然间冒出冒入,只能更快地窜出,姿势一定难看也顾不得了。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发传单的男男女女在地铁出站口排排站,出来个人就硬往手里塞上一份,好脾气的可以走一路接一路,最后在马路边的垃圾桶里安放了这些花花绿绿的纸。回想当年地铁刚刚开通,人巨少,每次拿着卡扫过触点,就等着接下来的安静,除了列车咆哮而来,乘车的人真心不多。花无百日红,好时候迅速远去,人们睡了一觉都发现了这里的好,地铁通车里程越长地铁里的人越多,终于结束了我的幸福生活。无奈的是,现在每天都要穿过整个城市,地铁最快捷不堵车,尽管人山人海,也没有其他选择。现代化立体交通迫切需要出租直升机快点出现,让那些打飞的高手们另寻通路。幸好站台第二层还没被利用,干干净净只有地点标示的牌子让和谐统治了这里。千万别在这里放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次我顺口把这个愿望说出来,迎面碰上等着接车的工作人员,一对白眼球带着怀疑的光投射过来在我的身上滚动,我赶紧匆匆离开,蹿上电梯,奔出地铁站,不顾摄像头把我的举动一一记录下来保存在册,甚至也许就此打上了另类的标签。我这个顺民,怎么能被穿着制服的公家人怀疑呢,尽管知道他们其实也是被雇佣的,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生活底线,我受不了

    人挺悲哀的地方在于,创造了许多一旦出现就自备特质的东西,比如电脑、机器人,是否有一天要取代人的智力进而统治世界呢?虽然统治世界这个事和绝大部分人没啥关系。而地铁,也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禀赋,一旦运行了之后,不能想停就停,还有国计民生这个事管着,这天天的,多少人靠它转运自己到赚钱的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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