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讨厌这样的阴雨天，尤其在这样深冬的季节。
淅淅沥沥的小雨像绒棉絮飘洒在身上，甩不掉却能一层层一层层的渗透衣服。大衣的领子被高高的竖起，丝毫没有阻挡住这股子寒风，像针扎在肉上一直扩散到血脉最后到达骨血，彻骨的冷。这样的鬼天气，路上的车子像蚂蚁搬家，慢吞吞的看不到移动的距离。已经迟到十分钟的13路公交车让人等的望眼欲穿。脚冻的有些麻木，忍不住跺跺脚，被溅起的雨水将裤腿勾勒出了泥墨画。
头顶上的雨被一只雨伞遮住了去路，偏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姨看看雨伞朝我温柔的笑，我点点头回以微笑。“心中想着人间总是存有真善美的”。想到马上又要见到那个男人，就像这阵强风将雨伞吹翻，雨水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嫌弃自己“人总是这样----在雨中冻了十分钟，却贪恋伞下一分钟的温暖，就像舒适区呆习惯了，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心惊胆战。”
刺耳的喇叭声像划破时空将我拉回现在的时空，也阻断了我天马行空的思绪。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思绪转回时已经到了“疯人院”的门口。
“疯人院”坐落于北郊的最外延，住着世界上最单纯的人，也住着世界上最阴暗的人，像楚河汉界永远泾渭分明。像我至今不明白导师为什么要我来见这个男人，已经如履薄冰，却要硬着头皮往前冲。“人总是要为了一些东西去忍受一些东西，这才叫人生”这样安慰着自己。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吐出，像个要上战场的勇士，踏进了电梯。
“我要的咖啡呢？”分外好听的声音从遮掩的门缝中传出却像是被巫婆施了咒语，刚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鲠在喉。
“咖啡”让我记起了不愉快的第一次。当我第一次拿着地址在附近转了三圈，最后确定地址是“疯人院”，心里有个声音“一定是地址错了，一定是地址错了.......”。拨通的电话像极速的列车眼看就要驶来却进入了慢镜头，在断线的最后几秒终于传来导师的声音。
“老师，您给我的地址......”焦急的声音有些失态。
“梅，地址没有错”。接着对面的电话传来了嘟嘟声。
我不死心，再一次拨通了电话，这次电话瞬间被接起，想好的措辞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梅，不想毕业，你就可以滚回来了”，明显能够感觉到电话对面的老头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跳脚了，连毕业都拿来威胁了，我还有什么能问能说。
天已经暗下来，老鸦在梧桐树上一声一声的叫着，呜咽的鸣叫声在这样昏黑的傍晚让人莫名的心烦恐慌。远处的汽笛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梧桐树上的老鸦在枝头扑通几下飞走了。我想也许是某位医生又开始怪自己有些先入为主大惊小怪了。
“您好，请问M先生是哪位？声音突然静止了，仿佛空气中的颗粒灰尘已经忘记了飘动。异样的眼光向我投来，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探究那种带着同情、怜悯......细数不清的眼神，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沾染了什么东西。
“小可爱，又来了一位找M先生的。”
“又”我的眉头不自觉得皱紧，脑海中将“又”这个汉字从古至今的意思寻了一遍，脑海中又开始出现那些有的没的镜头。
“是您找M先生吗？温柔的声音如沐春风一下击散了我心中那团郁结。隔着一个房间的门探出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手里应该拿着什么，可爱的护士帽，粉色的护士服，像一只毛团，扑闪着大眼睛，可爱的让人想去摸一摸。见我点头，她匆匆的跑出去了。如果后面有只尾巴，那一定是可爱的要命，我不自觉地囡囡出口“真可爱”。
“看见了吧，我们这里唯一能进入m先生房间的人，这m先生就是个怪人。”这话看似是对我说的，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开始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着。
“进到咱们这里的有几个是正常人。”
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恐慌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身子有些站不稳脚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两步。像被大石捆绑在身上，挣扎无果，正在水中慢慢的下沉，下沉......
“很抱歉，m先生说他要用晚餐了，请您下周再来。”
在将要沉入水底的那一刻，突然挣脱掉压在身上的大石，浮出水面得到了氧气，我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看吧，就说是个怪人，天才刚刚暗下来，连黑都算不上，放在平时的晴朗天气，还是大白天就开始用晚餐了？”我不在理会耳边的闲言碎语，向可爱的小护士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约定的周期，我来的早了一些，得到的答复是“很抱歉，m先生要午休了，请您下周再来。”“下午两点的时间要午休？小可爱，你确定吗，只有午后的懒猫才在这个时间打盹儿吧？”我的语气有些生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像只在雨中淋湿的小野猫一样委屈，又像只丛林中准备战斗的狮子一样愤怒，脸涨的通红。
“很抱歉，梅小姐，您也知道m先生这里......”她伸出右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脑子。
人总是明明害怕靠近却被吸引，像埋在泥土里面的种子，明明知道掀开覆盖的泥土将会面临风吹日晒还有未知的一切，却还是努力的向上。我开始好奇“疯人院里面的m先生”又害怕如果真是“疯子”，这样反复的纠结却得不到答案最是折磨人。
好天气永远可以带来好心情。蓝蓝的天空，飞鸟在空中歌唱，冷冽的寒冬却闻到了芳香。“疯人院”隔壁的海，海浪声拍击着沙滩像设置好的鼓点，一声一声敲进心扉。两次的无功而返也不是全无收货，这次可以直接到211房号寻这位莫名的m先生。
电梯在最西面，211的房号在最东面。从西走到东，透过门上的玻璃有在做运动的，有牙膏沫糊满脸，也有叫嚷着的，像翻到的调味料，五味杂陈。
一张白色的床，铺着白色的床单，上面躺着一个人，没有像其他病人一样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而是一袭黑色的风衣将自己完全包裹，脚上却穿着病房的拖鞋，鞋子看上去有些大，如果走在路上会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鞋子，踏踏的不合脚。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两只白皙的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风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几乎看不到脸如果不是嘴上放着氧气罩，医疗仪器上的线段在不停的跳动着，我会以为戴在头上的风衣帽子只是为了遮掩窗外的强光。
从来没觉得智商像去了外太空旅行，无措来的措手不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想去寻哪位“小可爱”的护士。211房号里面的医疗仪器突然“滴滴”的叫起来。冲进房间，已经顾不上其他，直接叫了起来“医生.....快来看看。”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叫嚷声才是稀疏平常，正常才是不正常。像平静的湖面不起波澜反而内藏着波涛汹涌。
“梅小姐，您慢点，我要跌到了。”我连拖带拽，对后面抱怨的小可爱置若罔闻。时间像是放进了冰箱被冷冻了，我迫不及待的大开211房的门，猛地收住脚，如果不是小可爱拽着，我会直接扑到坐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梅小姐，你差点儿就见不到了我，床上的按铃你不会按吗，在这样的地方你大呼小叫你觉得的合适，会有用吗？”第一次认识到男人的嘴也可以像喝了滚烫的粥，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被一个“疯子”数落的面红耳赤，有些无地自容，手心已经攥出了汗，站在边上闷声不说话，心里确实不服气，有些委屈。
病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怎么吹也吹不散，只有被风吹动的窗帘有意无意的撩拨着白色的墙皮，墙皮却无动于衷。
拖动椅子的响声打破了沉默，小可爱已经熟练的在桌子上摆放各种各样的杯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透明的杯子放着不同的颜色，可能是颜料中的香味冲散了空气中的尴尬因子，我终于顺畅的喘了口气。
“看到了什么。”一只大约1000毫升的透明杯子放在了桌子中央的位置，M先生正在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加注纯净水，加注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倒入不同颜色的颜料，红的、黄的、绿的.....五颜六色的颜色在每一次混淆的颜色面前被糟蹋、覆盖，M先生又变成了那个无厘头彻头彻尾的“疯子”，像是在宣泄最后的情绪，将那瓶黑色的颜料倒入了水中。原先透明的玻璃杯被彻底的渲染成了黑色，不留一丝纯净。
“纯净水，倒入不同的颜色最后被黑色渲染。”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愚蠢的生物，果然都是不带脑子的。”轻蔑的、讽刺的语调。
我真的有些抓狂，想到的是“疯子”讽刺人都是这样的？“请M先生您指教。”我的语气也出现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可能眼皮向上掀了一下，只是风衣大大的外延帽遮掩了“将这些处理掉。”我任命的去处理。好奇心永远会害死猫，明明承受着体力与尊严的折磨，却好奇这位m先生到底要干什么，我想我疯了。
我看到了什么？我想我真的疯了。
M先生就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的恶魔，正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吞噬那只在他手上反抗的力量。一只被踢掉毛发的小白鼠安静的躺在砧板上，眼睛紧紧的闭着，血管在身上像蜘蛛编制的网纵横交错在身上，鲜血一股股一股股的从切开的肚皮中翻涌流出，肌肉不停地抖动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M先生手上沾染的血经过指缝一滴一滴，滴落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211房号中显得格外诡异、突兀。窗外的天空突然阴暗了起来，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微冷透过皮肤，毛发瞬间起了战栗。
“愚蠢的生物总是不带任何脑子，被外界的一点点吞噬，当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最后成为砧板上面的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M 先生就这样用那只滴着血的手指指着砧板上失去生命的小白鼠，轻描淡写的语气，真的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跑去了洗手间。一捧一捧的接住水龙头上面的水，扑在脸上。看着镜子里面狼狈的自己，脸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划过脸颊下颚滴落到水盆。“还好吗？”一杯温热的水透过镜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已经是来这里的第七个人了，其实我也觉得M先生有些奇怪，听说M先生是因为杀了人，那个案子十分复杂，最后M先生就在这里了。因为他整天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甚至恐怖的事情，像今天你看到的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小可爱的话无疑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从洗手间到211房号像是走了一个世纪，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眼神或心态看待面前的这个男人。“愚蠢的生物不但不带脑袋，还喜欢人云亦云，今天你可以走了，下次别忘记给我带杯楼下店铺的咖啡。”
这个世界上不怕单纯的天才也不怕单纯的疯子，最害怕疯子拥有天才的睿智。
重新跑到楼下买好咖啡。211房里面的暖气充足，将身上的寒气消散，咖啡袅袅的香气。一切的美好在遇到奇怪的M先生，如昙花一现瞬间消失殆尽。
还是上次的桌子，桌角放着类似狗粮猫粮的东西。一只可爱的猫，纯白纯白的身上没有一丝杂质，一只体积等大的狗，纯黑纯黑的身上没有一丁点杂质。两只动物面前各放着一盆粮食。奇怪的是两只动物有些剑拔弩张，像现实版的猫狗大战。白猫眯着凶狠的眼睛盯着黑狗，黑狗呲牙咧嘴的盯着白猫。M先生依然戴着大大的风衣帽子坐在椅子上，双臂双手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面，下颚抵在双手上面，慵懒的像只高贵的波斯猫，却带着上位者对一切的运筹帷幄。看到我进来伸手拿过咖啡，我清晰的看见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有着大小不同的伤疤。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不太自然的将咖啡递过去。没有收到“谢谢”只有一句“愚蠢的生物。”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胡思乱想的瞬间，这个怪人又做了什么？现实版的猫狗大战终于呈现了，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狗撕咬在一起。他刚刚又做了什么？大脑还处在自我设想之中。“愚蠢的低级动物更是愚蠢，想办法让它们分开。”咖啡的空杯子以一个完美的三分球姿势进入了垃圾桶，这个怪人也起身离开了。
十分钟之后房间里面终于恢复了平静，这个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虽然你也是只愚蠢的不带脑子的动物，但是你比他们更上线一点。”听到这样的话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得到了疯子的夸奖？
电话在桌子上面嗡嗡的叫着，一只手快我一步按开了手机，“梅，从现在到毕业你都将跟着M先生，如果不想毕业现在就可以马上给我滚回来。”又拿毕业来威胁我，疯子，都是疯子......
原来，猫需要猫粮，狗需要狗粮。M先生将猫粮和狗粮互换，猫狗如临大敌一心只想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像住在天堂和地狱里的人，天堂的人永远会用那把大汤勺喂旁边的人，地狱里面的人只能饿的瘦骨如柴。其实没有明白M先生的用意，我只是将桌子上面的猫粮和狗粮撤走，然后重新将桌子上面的猫粮狗粮打开喂养了它们。
“亲爱的梅小姐，欢迎来到疯人院，别忘记明天的咖啡。”站在我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脚上依旧是那双病号鞋，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面，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眉骨傲然如果忽略掉眉毛上那道伤疤。
这就是恶魔的声音，我想我终于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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