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我14年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往昔的故人都已老去,新的生命蓬勃昂扬,早已占据新时代的舞台。
父亲走的那一年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唯一清晰的是凌乱的丧事、亲人的哭泣,还有大学里灰蒙蒙、沉寂的春天,以及那些阴沉、经常飘雪的冬日。
一、命运不济的一生
父亲1950年出生在贫穷、普通的一个小村庄,家里排行老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年轻时候的父亲1.8的个头,浓眉大眼,方脸阔身,在当年也算是一表人才。
父亲读书不多,小学文凭,因家里成分不好和母亲的执意阻挠,三次参军不成,成为终身憾事。因排行老二,也没能接到父亲的班,成为公家人,端上铁饭碗。没有出入的父亲只得务农讨生活,但又心有不甘,时常恨恨。
乡间常说: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将军是伙夫。自认有将军之才的父亲,的的确确成了厨师。操办农村的红白喜事流水席,父亲是一把好手,为人慷慨好施,时常分文不收,为此四邻八庄的乡亲都记父亲的情。
务农之余,父亲开过饭馆,当过村支书,镇计划生育干部,但都没有长期坚持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这一辈子时运不济,不能得志。
他一生穷困潦倒,但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稍有积蓄便阔手疏财,没有经营意识,从未大富。他自己常说,有我一天,你们也别想有钱,这是典型的穷人思维。
他好侠仗义,总是爱管别人的闲事,操他人的闲心,为人热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没少干。所以,一辈子相交知己众多,狐朋狗友天南海北皆是。
二、脾气暴躁,“公正”无二
自认时运不济、有志难得的父亲经常借酒消愁,母亲生养了姐姐和我,在农村没有儿子的父亲便自认“无后”,这更让他磨灭的理想添上一层灰色,渐渐养成了酗酒的习惯。
酒壮人胆,借酒吐真言成为父亲四十后的常态。幼时的我经常是父亲买酒的小跑腿,年纪渐长的他对小女儿还是疼爱一些,虽然不是儿子也当儿子养,陪我玩耍,给我买玩具和书,这些都是姐姐没有享受过的。所以,于子女来说,他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
酒后的父亲通常有两种行为,要么睡觉,要么找人吵架。睡觉于我们是最好的事情,不必挨骂,也不心生恐惧。
因为找人吵架的对象在我们年幼时,经常是母亲,母亲温懦,无力反抗,几度想离婚,但为了孩子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后来,父亲再吵,母亲便无视,久而久之,父亲无趣,便借了酒劲儿去找平时看不惯的人,虽然多数人都让着他不与他计较。
但也有打起来的时候,记忆中他看不惯大伯家哥哥不孝顺大伯,便去骂,后来两人打到家中来,碎酒瓶满地,鲜血呼啦,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
因为父亲爱管闲事,村里谁家有说不清的公案也会来求助父亲,酒后的父亲也会承了那酒气去帮人家找不平,结果自然又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这对母亲、姐姐和我确是至今心有余悸的梦魇。
三、“浪子”回头
后来,姐姐毕业参加工作,拿到了她的第一笔薪水,为这个家注入新的活力。我在高中成绩不错,父亲觉得也许会是上大学的料,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便不再终日怨天尤人。
对我们也渐渐和颜悦色起来,开始与母亲好好过生活,很是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年。直到我考上大学,他终于扬眉吐气,觉得自己养了好女儿,在村里抬起了头。
他渐渐变成了一个好父亲、好丈夫的模样。
然而,他的身体状况也与日剧下,经常多日发低烧,拖着不去医院检查,随便找点药吃对付,直到有一次胃出血,一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
姐姐和家人都瞒着他说是胃溃疡,动完手术后就没事了。
他不动声色,很配合,手术也很成功。
外地求学的我最后几年陪伴父亲的时间屈指可数,那会儿还没有手机,我便每周一次用公用电话打到邻居家,邻居去把他喊来,我们也是基本上互道问候和平安。
他很关心我的学业,要求我好好学习,努力进步。班里选预备党员,他说这是大事,他一辈子没能入党,希望我慎重对待。勤工俭学时,他说自己没做好,让我受苦,经受锻炼但也别亏待自己。
父亲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他的电话总是充满鼓励,给我力量。
每次回家,他都异常开心,术后身体虚弱的他也会亲自下厨为我做他的拿手好菜。我从海滨带回的海鲜他会炫耀得请来看他的好友品尝。每次开学离开,他都会提前数着日子,张罗着让母亲做各种好吃的吃食让我带走。
在家的寒暑假,我们都是在温馨和爱的氛围下度过的,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他会尽数自己以前的不是,说手术是他第二次的重生。与以前的父亲相比,他完全判若两人。
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想着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四、离别
温馨的日子只持续了2年半,癌已经转移到了肝脏,化疗也回天乏术。
大三的春节回家,看到他瘦弱的皮包骨头的样子,我难过不已,然而陪伴和照料只有短短的一个假期。
最后的那个春天,姐姐生了外甥,母亲去照顾月子,生病的父亲一个人在家,伯母偶尔去探望一下。
母亲十天回去一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周打电话回去,他总是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只有一次,我说要不我回家陪他,电话那头他没有回应,我能感觉到他的期待。但是我却没能请假回家陪他。没能兑现的承若也成了我今生的遗憾。
那年五月十三,家里来电话,说父亲想我,让我回去看看。
五月十四上午我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昏睡着,消瘦的脸庞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母亲摇醒他,父亲对我说,“回来挺快的”。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凌晨,我从半夜开始陪着他直到零点五点。
他走的还算安详,只是睁着的双眼还留着对我们的留念,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五、父爱如山
父亲走了的第十个年头,我才开始对朋友或者亲人提起他的过往,讲述他的故事。
这些年每当行走到十分艰难的时候,总是会梦到父亲。我也曾内疚、曾怨恨、曾试着忘记,但父亲依然在梦里对我微笑。
直到去年,我渐渐明白,不管父亲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在哪里,他一直陪着我,爱着我,因为我流淌着他的血,此生喊他父亲。
直到今天,我才能这样的看待我的父亲,在他远去的身影里品味着他留给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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