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建煤矿是一个有名的矿区。一九八四年,我奉命来到这里。从山上俯冲下来的道路,向左拐进入煤矿生活区,向右则进入浅山区,山坡上散落着村民的房子,一个挨着一个,把人的视线引向远方。
我们勘探队的办公室和宿舍搭建在半山腰上,是可以拆卸的活动房。以前在别的矿区,总是租住民房,这次住在活动房里,感觉很新鲜,它明亮舒适、干净漂亮,空间又大,在粉煤灰四处飞扬、无孔不入的矿区,别有一番天地。
从这里往山下走大约十分钟,是我们的食堂。那是我们租矿上的老房子,坐落在进入矿区的交叉口,门口就是进山的公路,车来人往,很是热闹。每到饭点,三三两两面无表情的人便从活动房里出来,沿山路晃荡下来,来食堂吃饭。
大家打了饭,端碗出门,沿公路两侧一字排开,一边聊天,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汽车偶尔穿过,卷起高高的灰尘,大家扭脸端碗,躲避片刻,少顷,又旁若无人吃起来。起初,当地人颇为不解,他们说,勘探队的人喜欢热闹,吃饭也要专门挑人多灰多的地方,而且还要排在路边,拉开架势吃饭。
时间一长,大家见怪不怪,也就没人当回事了。有时下雨,灰尘不见了,我们满心欢喜。可满街的泥泞水汪汪的,是另一个麻烦事。汽车从门前一开过,轮胎带起的泥点喷出老远,严重影响我们的吃相,队形也不整齐。天一放晴,泥巴还没干透,灰尘却悄然飘起。
生活百无聊赖。工作中用到的只是书本中的一小部分,那种一看就会的工作没啥技术含量,没啥搞头。只一两年时间,刚从学校毕业时的热血沸腾已经烟消云散,我整天无精打采,感到困惑。
有时候,我们这些刚从院校毕业不久的单身汉,也在生活区漫无目的瞎溜达,试图找点什么来慰藉麻木的神经。
基本一无所获。
矿区有姐妹两个,二十来岁,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皮肤白白的。有事没事总爱在我们的食堂前面出现,有时还忽闪着大眼睛往这边放电。弄得我们吃饭时心猿意马。特别是姐姐,喜欢把衬衣扎在裤子里,仰着头,骄傲的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一会儿又走回来。她的线条秒杀了我们多少幻觉。
后来,姐妹两个开始做生意,推车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卖小商品。说来也奇怪,我们谁都没有主动去搭讪她们,只是每天远远的瞄着她们。慢慢的,她俩成了我们佐餐的调料,聊聊她俩,饭才吃得香。
那时也有投降的想法,干脆咬咬牙被招安了算了。可我们这种流浪单位,分分钟搬家,宛若水中的浮萍,扎不了根,安不了家,左想右想,感觉十分荒唐,只好怏怏作罢。何况我想我早晚要走出大山,去开创一个新天地的。
于是,我每天都早早起床,抖擞精神,爬爬附近的小山,锻炼身体,有时看着对面的山头,我一路小跑,一口气跑到山顶,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晚上则与好友一起打打太极拳,活动活动筋骨。
在支建的第二年,我搬到了离食堂几公里的老乡家里。房子虽然老点,可只有我一个人,收拾收拾,倒也清净。房东一家四口,夫妻俩带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是本地山民,憨厚老实,又极其友善,我试着跟他们聊天,但是语言沟通遇到了困难。听不懂他们说话,很没意思,慢慢的我便兴味索然了。
比如说我肚子不舒服,他们说:喔,你兔子疼。
说天气要下雨了,他们说:哈着哈着哈大了。
我住的地方离钻机作业区不远,这里生活着另一个圈子的人,钻井工人。他们的工作主要在钻机上,以体力输出为主。他们从发型,衣着,神态以及生活方式,都和在活动房里住的技术员不同。比如说他们想喝酒,会先派人去矿上买几十上百斤卤肉,然后大家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喝得昏天暗地。
虽说同属一个单位,平时却像两只队伍。我努力接近他们,想和他们交朋友,甚至跑到钻机上帮他们拉钻杆,干体力活。他们起先非常惊讶,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我,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
他们非常善良,思维也很简单。对我也很好。但是,正所谓三观不同则无法沟通。最后,连他们自己也说:玩不到一块。我们相互尊重,相互信赖,却无法做到无话不谈。
我每天去食堂吃饭,在山路中蜿蜒穿行三次。我手提水壶,孤独的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后来,我制定了一个计划,锻炼身体,好好看书。
我找了几块趁手的石头,当做哑铃,屋里其他的物件也都成了健身器材。我找到了发泄体力的渠道,思想也逐渐开朗起来。
有一次,房东来到我的房间,看到我的桌子上摊开的几本书,《哲学》、《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共党史》,不禁有些感慨。
那年秋天,我又被调往渑池矿区。临走那天,我又一次远远看到了那姐们俩。
汽车越走越远,她们的身影逐渐的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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