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一篇的结尾,汪曾祺先生这样写道:“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可以想像西南联大对他的影响有多么深。
汪曾祺先生通过文字传递的美与诗意,真是让人憧憬不已,然而最让我由衷羡慕并念念不忘的是汪先生的大学生涯是在西南联大度过的。
“西南联大”,每次看到这四个字总是让我肃然起敬。在战火不断的非常时期,每天在“跑警报”中坚持给学生教课的,都是中国学术史上的奠基人、世界知名的学者、以及迄今都难以超越的学术泰斗。
且都不说梅贻琦、蒋梦麟和胡适这些校院领导了,任何一个院系,都有着一批无法超越的名字:中文系的朱自清、闻一多、陈梦家,外文系的叶公超、吴宓、钱钟书;历史系的陈寅恪、傅斯年、钱穆,哲学系的冯友兰、金岳霖、汤用彤,算(数)学系的华罗庚、陈省身,物理系的吴大猷、叶企孙、周培源,经济系的陈岱孙、社会学系的潘光旦、费孝通等等。
2017年有幸到云南师范大学考察学习,只见西南联大旧址上的一座校门,以及在联大旧址上的几间茅屋校舍,内心五味杂陈。这座承载着“宽容”“坦荡”“率真”“刚毅坚卓”的精神丰碑,怎会因为如此而黯然失色呢?!
作为西南联大历史参与者的汪曾祺先生从点点滴滴的日常学习生活中,还原一段朴实真切鲜活动人的历史。
西南联大的老师们
吴宓先生上“红楼梦研究”课,见下面有女生没有坐下,就立即走到别的教室去搬椅子。一些颇有骑士风度的男同学于是追随吴先生之后,也去搬。到女同学都落座,吴先生才开始上课。”吴先生讲课内容如何,不得而知。但是他的行动,很能体现“贾宝玉精神”。传说陈寅恪先生曾说吴先生是《红楼梦》里的妙玉,吴先生以为知己。
闻一多先生上楚辞课。上第一节课时,他打开高一尺又半的很大的毛边纸笔记本,用顿挫鲜明的语调说:“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他讲唐诗,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讲。这样讲唐诗,闻先生当为第一人。他讲《古代神话与传说》非常“叫座”。工学院在拓东路,文学院在大西门,听一堂课得穿过一座昆明城。闻先生讲课“图文并茂”,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手绘的伏羲女娲图钉在黑板上,把相当繁琐的考证,讲得有声有色,非常吸引人。伏羲女娲,本来是相当枯燥的课题,但听闻先生讲课让人感到一种美,思想的美,逻辑的美,才华的美。听这样的课,穿一座城,也值得。联大到云南后,先在蒙自待了一年,闻先生还在专心治学,把自己整天关在图书管里。
罗庸先生讲杜诗,也很“叫座”,罗先生上课,不带片纸。不但杜诗能背写在黑板上,连仇注都背出来。
唐兰先生讲“词选”主要讲《花间集》(他自己一度填词,极艳),他讲词的方法是:不讲。有时只是用无锡腔调吟唱一遍:“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好!真好!”这首词就算讲过了。
朱自清先生的“宋诗”比较严一点,他一首一首地讲,要求学生记笔记,背,还要定期考试,小考,大考。
金岳霖先生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联大是没有点名册的,他有时一上课就宣布:“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于是所有穿红衣的女同学都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那时联大女生在蓝阴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红毛衣成了一种风气。
汪曾祺先生记载关于金岳霖先生的故事,实在是有趣又感人,在此不再一一列举,推荐去读《金岳霖先生》这一篇。
至于对汪曾祺创作影响颇深的沈从文先生,准备单列一篇,不再赘述。
西南联大的同学
汪曾祺先生很欣赏敬重地质系同学,为他们单独写作一篇,地质系同学给他的印象是身体很好(搞地质大部分时间要从事野外作业,走长路,登高山,还要背很重的矿石,经常风餐露宿,身体差一点是吃不消的),价值观念清楚(有奉献精神,他们的祖国意识更强烈、更实在),很用功,文质彬彬,气度潇洒,毫无鄙俗之气。地质系同学在校时就做出了很大成绩,云南地方曾出了厚厚一本《云南矿产调查》,就是西南联大地质系师生合作搞出来的。
有一个姓陆的同学,是一个怪人,曾经徒步旅行大半个中国。这个人是一个泡茶馆的冠军,他有一个时期,整天在一家熟识的茶馆里泡着。他的盥洗用具就放在这家茶馆里。一起来就到茶馆里去洗脸刷牙……直到灯火阑珊,才夹着一本很厚的书回宿舍睡觉。
联大同学不跑警报的其中一人是来自广东的郑智绵同学,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了。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昆明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弹,这位郑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变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这不正是电影《无问东西》中沈光耀的原型吗?!
汪先生在25号宿舍住的时候睡在靠门的上铺,和下铺的一位同学几乎没有见过面。他是历史系的,姓刘,河南人。他是个农家子弟,到昆明来考大学是由河南自己挑了一担行李走来的。他是个很用功的老实学生,每天黎明即起,到树林里去读书。汪先生是个夜猫子,天亮才回去睡觉。
在那个百物飞腾,人心浮躁的动荡年代,有这样的一群人对复兴民族大业不失信心,不颓唐,不沮丧,平平静静做学问,孜孜不倦育人才,他们是浊世中的清流,漩涡中的砥柱。
参考资料:
汪曾祺 《人间世相》
冰川思想库:《如何才能找回西南联大的物质与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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