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收音机里传来哥哥的歌,歌词的意境与当前的环境配合的刚刚好,我把音量调大些,边听歌边等红灯。
我叫小马,当牛做马的马,是个出租车司机,准确点说,是夜班司机。
我有个搭档姓牛,比我大几个月,人不错,但有时脑筋不太灵光,所以我叫他牛二。
一首歌听完,时间刚好七点,这让我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在此之前,我连拐了三条街都堵得差点怀疑人生,这让我相信,晚高峰的确不是盖的。
好容易拐到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我忽然想起出车前老胡讲的一段子。
老胡不姓胡,原名福康安,听起来像个贵族,可不论是长相、气质还是那股子猥琐劲儿都让真正的贵族恨不得诛他九族,他得名的原因纯粹是酷爱胡扯。
他说,当车速达到20迈的时候,会有A的感觉,当车速达到40迈的时候,会有B的感觉,而当车速达到60迈的时候,就会有C的感觉。
说完,还挑衅似地看我一眼,“小马,哥哥给你这么个福利,还不请哥哥抽根烟吗?”
大家哄堂而笑,我却只觉得尴尬,因为陈婧恰好也在。
陈婧是我之前救过的一个女孩,那时她被人碰瓷,我帮她解了围,本以为只是一场偶遇,哪晓得她后来找到我,知道我是夜班司机以后,说熬夜容易上火就隔三差五的给我送些汤水。
老胡他们都当她是我女朋友,可我却不敢对她有一丝杂念,因为我早已失去了喜欢人的权利。
2
夏天的夜就是这样,喜欢姗姗来迟,快八点了,天色才暗,我刚打开车灯,就见前面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疯狂地招手拦车,我赶紧打转向灯把车停了过去。
“师傅,快,去医院。”两个人把一个人扶上车,没等把门关上就催我赶紧走。
“怎么回事?”我看那人满脸是血,身边的两人脸上也多少挂了点彩。
“嗨,别提了。”
“不会是跟同学打架吧?”
“要是跟同学打架就好了,不至于这么窝囊。”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跟同学,难道是被混混给揍了?”
“师傅您别猜了,是被一帮老人打的。”
“老人?我没听错吧?你们几个大小伙子被打成这样,有这身手的能老到哪去?”
“哼,我看他们也就够的上个‘老’字,‘人’字他们不配。”
“到底咋回事?”
“我们几个在篮球场打球,忽然就来了几个老人说他们要练广场舞,让我们走。我们正在兴头上,说旁边不是有公园吗,干嘛非得来篮球场练,然后一个老太太上来就说我们没家教,说要替我们爸妈教育教育,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给了李明一嘴巴。”
“伤最重的这同学叫李明?”
“嗯,李明平白无故挨一嘴巴不服气,就说你们凭什么打人,占了别人的场子还这么横,为老不尊,接着那帮老人就跟疯了一样围着李明打,我跟黄浩好不容易把他拉出来,混乱中也挨了几巴掌。”
“几巴掌就把你们打这样?”
“你以为那些老头老太太出手还跟武林高手似的讲究什么套路,连抓带挠,啥招都有。”
我没说话,这样的事我虽然见的少,但听的可太多了,什么挤公交的时候猛如虎,上了车站都站不住,非要别人让座,人家不让座的话冷嘲热讽还是轻的,素质跟年龄不成正比的直接就又变回了猛虎,撕扯扭打,还有不改流氓本色的专往人小姑娘身上坐。
至于练广场舞的就更是在某些地方渐渐演变成毒瘤一般的存在,划出来的锻炼场地不去,非要占什么篮球场、停车场,说是离家近,其实要真不想费那个事的话索性都不要下楼了,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多好,又快又省劲。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把学生们送到医院之后我特地又回去看了眼那群跳舞的老人,果不其然,一个个摇头摆尾的欢腾着呢,我想努力记住他们的样子,可没办法,没等认全就听到有人嚷嚷:“哎,这不准停车,一会还练舞呢。”
我一扭头,一穿的西装革履的老头,我说:“这不停车场么,再说了,练舞不是在那边吗?”
“谁说停车场就能停车了,再说了我们练的是国标,跳广场舞的跟我们是一个档次的吗,别废话,赶紧走。”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驱车而去,走了好远,那老头的话还是把我噎的忍不住犯恶心,忽然间,我想起网上一段子:我见过满臂纹身的人在公交上让座,也见过人民教师进酒吧嗨的不行,这个时代穿的帅气靓丽的不一定就是绅士,打扮暴露的也不一定就是婊子。
书上说,古人诚不我欺也,其实今人的总结岂非也精辟得很。
3
自从世界杯开始后,满大街忽然多了不少球迷,有真的也有伪的,我们干出租的,虽然拉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阶层都有,但其实圈子并不大,在同事中,小凯应该是真球迷,据说当年还是校队主力,踢前锋的,老胡不用说,肯定是个货真价实的伪球迷,因为我亲耳听到他问小凯:“凯啊,你说姚明不在了,这中国队可咋踢啊?”
对老胡来说,世界杯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除了足球宝贝恐怕就是赌球了。
我正听着收音机里今晚的场次安排就看到前面有个穿着德国队服的男人招手,我把车停过去才看清他怀里抱的是个婴儿,我还以为是足球呢。
德国队都凉了他还穿着日耳曼战车的战衣,看来是个铁粉:“您去哪?”
“魂动酒吧。”
“好嘞,您坐好。”
世界杯期间,不少酒吧、排档、烧烤摊甚至卖烟酒饮料的小店门口都摆上了电视,甭管是不是球迷,反正能带旺场子是真的,虽然过了高峰期,街上的人和车也不少,我随着车流缓缓前进。
“能开快点吗,时间快到了。”
“已经很快了,可是这路况,我尽量吧。”我从倒后镜瞥了眼男人,看得出他很焦急,他的手机大概是调了震动,嗡嗡响了好几次,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接。
车开到一半路程,他的手机已经响了不下十次,终于,手机再响起来的时候他接了:“什么事,孩子,孩子跟我在一块呢,你说的什么话,孩子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可能会把孩子卖了,妈想孩子了,我把孩子带过去陪她住一晚,什么,你在妈家,行,你等着,我一会就到,包管把孩子给你。”
男人显得很急躁,电话里听不清楚说什么,只听到嘤嘤嘤的哭声。
男人的业务应该挺忙,挂掉电话立马又接了一个:“虎哥,没,我没耍花样,刚才是我媳妇打电话,我知道,我答应了肯定会做到,说实话,就我家这条件,孩子跟着我也是受苦,我跟我媳妇当然也希望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这价钱还能不能,好,我知道了,我不说废话了。”
“还能不能快点了。”男人挂了电话忽然吼了一句,我握紧方向盘,赶紧深踩两下油门。
“那个,大哥,听你这意思。”
“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好好开你的车。”
“好嘞。”
男人似乎并不想跟我说话,抱着孩子往后一靠,闭目养神,我想了半天,还是不能开到警局去,不管男人想做什么,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把男人扔到警局他可能一句话就出来了,毕竟带孩子去酒吧不犯法,但好死不死,他既然让我撞上了,就别想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抄了两条近路把男人送到了酒吧,他刚下车我就报了警,我已经很久没来过酒吧街了,其实我并不喜欢来这里,因为每次来我都会想起媛媛,当年,我差一点就跟媛媛在一起了,可是……
我看到警察抱着孩子把男人和几个看面相就不像好人的人押进警车后适时地停止了回忆。
从酒吧街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现在做什么都要求个资格准入,比如开车要有驾照,开店要有营业执照,甚至摆摊卖个豆腐脑都要有健康证,可为什么生孩子就能那么随便,有的人为了生孩子求医问药,有的人轻而易举生下了孩子却视如草芥,为人父母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有可能的话,有些人还是一辈子不要做父母的好,因为不配。
4
我对这个城市规划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酒吧街隔壁就是大学城,毕竟一个是尊师重道的圣地,另一个是放浪形骸的所在,不过,或许这是城市管理者有意而为之呢,就像老子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任何事物都是具有两面性的。
这边有不少学生打车,不过我却没停在离我最近的那个,而是过了两个人才停下来,因为我看到这个男生拄着拐。
“师傅,麻烦您去桃花里小区。”
“哦,这么晚回家啊?”
“不是,给同学送东西。”
“呵呵,女同学吧。”
“师傅,您还挺八卦的。”
“开车无聊,就爱开个玩笑,别介意。”
“没,我喜欢跟有幽默感的人聊天。对了,师傅您开了很多年车了吧。”
“额,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是,我是想跟您打听下,残疾人能不能学车?”
“几个意思?你是?”
“嗯。”
“哦哦,我还以为你是踢球崴了脚呢。”
“从小就这样,很多年了。”
“哦,据我所知,能学,只不过普通人学C1,残疾人应该学C5,城北驾校就能报名。”
“真的吗,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带娜娜自驾游了。”
“谁?就是你要去找的女同学吧?”
“嗯。”
男生看起来并不羞涩,反而还很兴奋,而且他很健谈,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故事。
男生叫武云强,是个准大学生,因为他虽然考上了大学,可是还没开学,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大学城据说是想提前感受大学的氛围。
武云强的命不太好,从小得了种很罕见的怪病,这种病会造成肢体停止发育和肌肉萎缩,所以他的右下肢跟四岁孩子的无异,而且这种病无法痊愈,也就是说除非安装假肢,否则他一辈子都离不开拐杖。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娜娜,大他一岁,从小就特别照顾他,两个人约好要考同一间大学,可武云强考上了,娜娜却落榜了,说是要再复读一年,然后武云强花了三天时间,每天到大学城的图书馆里把自己的学习笔记、复习心得和考试要点做成个一目了然的册子准备送给娜娜。
我说:“人家给女朋友都送花,你送练习册,是不是有点太不浪漫了。”
他笑了笑:“我本来除了给她送这个还想告诉她我会一直在大学里等她,现在我改主意了。”
“怎么着,看上新的小姐姐了?”
“您想哪去了,我是说要是能拿到驾照的话就能经常来看她了,还能带她去自驾游,您不知道,娜娜可喜欢旅游了,可她怕我腿不方便,从来都不在我面前说。”
“她是个好姑娘,你也好样的。”
桃花里小区不远,拐几个弯就到了,看着武云强拄拐缓缓离去的身影,一瞬间我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终究还是踩下离合,挂挡前进。
我不知道他跟娜娜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接下来的人生还会遇到怎样的惊喜或坎坷,但生活已过早让他经历了太多不幸,他都乐观豁达的付之一笑,想必再有多大的困难都不能将他打倒。
我想起王小立的《又冷又明亮》里说,那些不能将人打败的终会使人更强大。年轻真好,有梦想真好,如果说娜娜的梦想是环游世界的话,武云强的梦想大概是无论娜娜去哪,都会有他的陪伴。
5
我抽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多年以前,一开始只抽长寿,后来有人推荐我抽爆珠,说实话,爆珠不错,入口柔和,可最近慢慢的又开始抽回长寿,大概是他劲大,能让我在深夜不觉得困顿。
牛二不喜欢我抽烟,尤其是当我咳嗽的时候,现在又多了一个,陈婧虽然不会像牛二一样说的那么激烈,但偶尔也会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劝我能不能少抽点烟。
好在我有原则,从不在车里抽烟,毕竟不能让客人觉得不适对不对。
送走了武云强,我开了一段,打算找个地方抽一根,忽然看前面有人招手,叹了口气,暂时打消了抽烟的念头。
上车的应该是对母子,我之所以这么肯定不是我看人有多厉害,而是我亲耳听到男孩叫了女人一声“妈”。
女人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好事,从一上车就表现的很兴奋,眼角眉梢都带笑,不住的夸男孩能干,有本事,反之,男孩却没有那么兴高采烈,甚至有些闷闷不乐。
两人各怀心事,似乎都没留意到我的存在,直到我问第三遍“去哪”,男人才匆忙答了句“冬青小区”。
女人说:“阳阳啊,你知不知道,妈实在太开心了,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妈就要做奶奶了。”
男孩说:“我也挺开心的,可我感觉你不是因为这个才开心。”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要不人家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妈高兴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彤彤怀了你的孩子,她就不值钱了呀。”
“妈你什么意思?”
“我的傻孩子,你说妈什么意思,你想,你跟彤彤没结婚,她现在怀了你的孩子,那就是说得非你不嫁,不然的话,谁会愿意要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她要是等生下来再找呢。”
“哎呀,我的乖儿子,你是不是兴奋的傻掉了,大肚子的女人都没人要了,更不会有人要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况且还要帮别人养孩子,戴绿帽子带上瘾了咋地?”
“她要是把孩子打掉呢?”
“她敢?再说了,就算打掉她也不是处女了,不会有人要她,咱正好趁这机会杀杀她的价。”
“妈,你说杀价是什么意思?”
“傻儿子,要是她没怀孩子的话你俩要结婚咱不得给她家彩礼吗?”
“不用,彤彤说了,她家不兴那一套,只要我对她好就行,她爸妈也说了,什么彩礼嫁妆的,再多的东西也比不了我俩生活的幸福。”
“哼,她家那是说给谁听呢,也就是你单纯,相信她,那是说给妈听呢,你觉得她家是啥都不要,我怎么听着是漫天要价。”
“妈你怎么听出来的。”
“你甭管妈是怎么听出来的,彤彤这样的女孩妈见的多了,其实妈本来是不喜欢她的,之前你李阿姨给你介绍的多好,你非不乐意,偏要跟这彤彤在一起。”
“李阿姨介绍的就是个公主,我可伺候不了。”
“公主是因为人家有那条件,人家爸爸是大公司的副总,还就那一个闺女,到时候啥不是你的,结果你傻啊,被那个彤彤迷得魂都没了,这下可好,她的报应来了。”
“妈你想干什么?彤彤可单纯了,你可别吓唬她。”
“傻孩子,把妈说的跟大灰狼似的,吓唬是不会的,只是想嫁到咱家来,没有二十万是不可能的。”
“妈我没听错吧,咱不给人家彩礼就算了,还给她家要钱。”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到时候就给她妈说,要嫁到我家就得这个数,要不就带着你的大肚子闺女滚蛋。”
“妈,这样不行,我不同意。”
“行了,傻孩子,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就等着人财双收吧。”
说真的,开出租就这点好,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碰到刷新三观的事,我强忍住恶心把这对母子送到小区门口,她们前脚刚走,我立刻下车狠狠地抽了口烟,牛二总说我这么大了还是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我感觉已经做的不错了,要是我之前的性格,恐怕早把车开河里去了。
6
抽了烟,心情平复了些,刚启动车子就听老胡在对讲机里说这会没什么客人,要不要找地方喝点。
小凯说“老胡你输球输迷糊了,上班时间怎么能喝酒,不怕交警啊?”
老胡说:“凯啊,不是哥说你,你这新婚燕尔的老上夜班是怎么回事,哥都替你担心得慌。”
老胡说完,对讲机里一阵哄笑,我说:“老胡,你少说人家小凯,人家小凯说的对,上班时间喝酒,就算警察不找你,公司知道了也够你喝一壶的。”
“我说喝酒了吗,喝汤不行吗,就兴你喝人家陈婧的汤,就不兴我们花钱买些汤汤水水的喝喝,毛病。”
老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我说:“行了,我错了老胡哥,你去哪喝,我也去,我请客。”
“哎,这还有点姿态,凯啊,你马哥请客,你来不来?”
“你定好地方,我一会过去,现在有客。”
“成,小马,你直接来方圆桥,我在桥东边排挡等你。”
“好嘞。”
我话刚说完,就看见有人招手,有心不拉,可看对方似乎挺急的,我说:“老胡,你等我会,这刚上个客人,吃啥喝啥你随便点,都算我的。”
“成,你说的啊,你小子要敢放我鸽子我明天就跟陈婧说你去找小姐。”
“去你的吧,损出。”
7
上车的是个男人,西装笔挺,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却是满脸倦色,与这身优雅的装扮不太搭。
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神机警而紧张,怀里抱着一个蛇皮编织袋,更不像是他这种人会用到的。
“师傅,东湖花园二期,麻烦快点。”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开始打电话:“怎样了,那边情况还好吗,什么,还在ICU,在ICU就好,只要医生没出来就说明还有救,钱你不用管,我按哥的吩咐今天不管多晚都会发下去,嗯,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一会就到工地,你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
男人说完,叹了口气,在身上摸索着什么,忽然问我:“师傅,有烟吗?”
“不好意思,车里不能抽烟。”
“哦哦,对不起,我脑子太乱了,都忘了是在出租车上了。”
我想了想,把烟递给他:“开着车窗抽。”
“谢谢,谢谢。”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手抖的厉害,点了几次才把烟点着。
“看来你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咳,咳咳,师傅,你这烟劲挺大的。”
“嗯,你悠着点,看你也不是经常抽烟的人。”
“我哥爱抽,我一年都抽不了几根。”
“那怎么突然想起抽烟了。”
“心烦。”
“人呐,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啥都搁在心里,你不说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舒坦。”
“真的吗?”
“要不你说说试试。”
男人还真实在,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他说他哥包了一工程,工程干完开发商迟迟不结工程款,他哥软磨硬泡开发商才给了一半,说剩下一半过年给,可再过俩月有些工人的孩子就该交学费了,再说就算孩子不交学费,人家的工钱也得给,所以他哥就卖了房子和车子凑齐另外一半连夜开车给工人们送工资,没想到路上出了车祸,等他到的时候他哥已经被送到医院了,他知道他哥这趟是去给工人送工资,也知道他哥的脾气,说到哪做到哪,说今天送到,无论早晚也不能拖到明天,他怕老人接受不了,没敢告诉家里,只让他媳妇通知嫂子去医院照顾他哥,他打的来送钱,没想到包的出租坏了,他走了好久,好不容易看到我的车,急忙拦下。
男人跟我预料的一样,说完之后长长的吁了口气,说:“师傅,你说得对,说出来真的没那么憋得慌了,你不知道,我刚才怎么都等不到车,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还会有这样的事,而且还偏偏被我遇到。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因为见过了太多的蝇营狗苟和不知廉耻,哪怕偶尔遇到些温暖的事也只觉得是沧海一粟,没想到,在这个精明的外壳的笼罩下,还有活的这么世俗通达的傻子。
我不知道这兄弟俩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收到工钱的工人会怎么想,我只是突然觉得,他原本不太高大的身影,下车后越看越觉得伟岸,大概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这个世界才值得充满热情的生活下去吧。
我打开窗子,散去车里的烟味,夜空繁星点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可爱起来不遑多让。
8
跟老胡他们吃完夜宵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了,趴活最好的地方一是火车站二是酒吧街。
我想都没想就决定去火车站,因为酒吧街我不想去。
可还没等到火车站,就又有人招手,问我出不出城,说真的,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听到他的目的地,我改变了主意。
这人要去水城,刚好是我一会要去的地方,俗话说,贼不走空,开出租的比贼还怕跑空,毕竟加油、保养都在里面,要是天天跑空车,那可就热闹了,光份子钱都能把人压死。
说走就走的旅行固然重要,能赚点钱当然更好。
这一趟大概要走两个钟头,男人上车就开始睡,他睡得很熟,鼾声差点就盖过了发动机的声音,直到一个电话响起。
“嗯,在路上了,差不多……,你等下,我问问。师傅,什么时候能到?”
“还有一个半钟头。”
“嗯,三点左右到,你们做好准备,今儿个就不要开工了,让你们做准备的意思是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为什么我们放弃山城的市场跑到水城,不就是因为没有按我教你们的说吗,有组织无纪律,这在我们这个团队是大忌,培训的时候一本正经,真正去实践了一塌糊涂,要是被人反映一次就算了,接二连三的被人反映,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想过原因。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一定要有担当,如果是这个态度的话,不管在哪个市场你们都不会做得长久,要记住,我们是关爱老人,是养生,是给他们陪伴和呵护,人家缺拟那几个鸡蛋和脸盆毛巾啥的吗,要记住,他们缺,否则也不会每天一大早听我们讲课,但是更要记住的是,脸盆毛巾不是目的,是把我们的温暖传播给他们的一种途径,最重要的是什么,对,健康养生的理念,我们的产品,只发脸盆毛巾不卖产品,你们干嘛去了,行善积德啊,我明话告诉你们,就是因为团队里有这样不开窍的害群之马,才让我不得不壮志断腕,忍痛放弃了山城这么优良的市场,知道吗,这里每个小区都有我的铁粉,可我却不得不带你们这帮废物去水城,就是因为,你们已经成功引起了工商的注意,算了,我不想再给你们废话了,到了再说,先开会,过两天再说授课的事儿。”
男人一个电话打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虽然有些好奇,但怎么说我也是个专业的出租车司机,所以即便他说的慷慨激昂,我只顾专心开车。
没想到他说嗨了,挂了电话开始跟我攀谈起来:“师傅,你开车有些年头了吧。”
“嗯。”
“一个月能挣多少。”
“这个不一定,有时候大几千,有时候连份钱都得搭进去。”
“这收入也不稳定啊,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我除了开车啥都不会,谁要我啊。”
“要不跟着我干咋样。”
“大哥你是做啥的?”
“还我做啥的,说出来吓死你。”
“那大哥你吓我一下呗,但你吓我的时候注意点分寸,真吓死了容易翻车。”
“老弟你还挺幽默,大健康产业懂不懂?”
“听过,但没研究过。”
“听过就好,我们的受众主要是中老年人群,产品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保健品也有养生器械,主要就是通过授课把健康养生的理念传递给他们。”
“我刚才听你说脸盆毛巾啥的。”
“嗯,还有鸡蛋呢,你不发这些东西谁一大早听你讲课,听得多了,对这个理念认同了,自然会认可我们的产品,告诉你,不要太好赚。”
“我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大哥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哎呀,你是真不会唠嗑啊,这是普度众生,怎么会跟骗扯上关系呢,算了,看你也没那个慧根,就不给你往深了说了。”
我跟大哥说要不你再给我聊透点儿,可他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理我了。
一直到我把他送到地儿他都没再跟我说话。
9
一般情况下,我到水城医院的时间应该是日出之前,这次比正常时间提前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牛二见到我还是颇有些惊讶的。
“怎么回事,难道出什么岔子了?”
“没,刚好拉了一客人来水城,就提前过来了。”
“唔,没事就好,多亏你每晚给玲玲收命,你看她现在面色越来越红润了。”
“应该的,不过今晚还没遇到罪大恶极到当场暴毙的。”
“没关系,之前的命玲玲还没用完,而且,你今晚种的因不出几日就能见到果了。”
“什么情况?”
牛二拿出来一个手机,我看到几幕画面,第一幕是两拨老人扭打在一起,那个惨烈,脑浆子都快出来了。
“这什么情况?”
“你今天不是碰到抢广场舞场地的老人吗?”
“没错。”
“有个跳广场舞老太太的儿子把车放停车场,被跳国标的老头把车划了,老太太儿子去理论,没说两句就被打了,接着广场派就跟国标派干了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两死七伤。”
“哦哦,那老头就是之前不让我停车的,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呢。”
“那老太就是打学生下手最狠的那个。”
“哦,看来恶人还需恶人磨呀。”
第二幕的场景是医院,一个女孩似乎在做人流,把孩子打掉后放在了一户人家门口,我看画面依稀是我之前送过的那对母子所在的小区,再往下看,果不其然,那个男孩看到满身是血的婴儿当场就疯了,拼命想把女孩挽回,可女孩早就被她妈妈带去了外地,男孩每天就疯疯癫癫的打他妈,终于,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在被打的头破血流之后从楼上跳了下去。
这下不用牛二解释我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我只是可怜那个男孩和未曾见过天日的婴儿。
第三幕一出场是那个穿着德国队服的男人,我看到他的妻子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恶魔,然后他母亲每天去一个所谓的养生课堂听课,终于在连听了七天之后买了一瓶据说有起死回生功效的天山神油,没想到第一次就出了事,因为那所谓的神油本说是用天山雪莲、冬春夏草、灵芝、人参等多种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谁知根本就是地沟油,只是为了体现出跟地沟油的差异,加了几滴花生油,他妈刚好花生过敏,结果用了这油直接就进了医院,虽说后来救过来了,男人却气不过,大闹了会场,结果是混乱中授课的讲师被男人一刀给扎在动脉上,而男人也被逮了起来,我仔细看去,那被扎死的讲师也不是外人,正是刚才要吓死我的大哥。
“你还跟从前一样,记清楚时间到地方去收命即可。”
“嗯。”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10
我叫小马,马面的马,他叫牛二,牛头的牛。
我跟他都是地府的冥差,我每天开着出租车收命,收回来的命给牛二炼成丹药给玲玲续命,玲玲是牛二的女朋友,她得了很重的病,病得快要死了。
俗话说,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这话对我俩来说没设么用,因为我们有时候并不怎么服从阎王,准确点来说,更愿意服从自己的内心。
大概是在上面待得久了,对人对事都开始形成一套自己的理念,地府那套的就留在地府,人间的最好还给人间。
人,的确是一种很难猜的生物,如我一般活了一千七百多年却还是猜不透人心,有的人好的过分,有的人坏的犯规。
但是不管怎样,我始终信一个道理,好人应该有好报,坏人也理应有恶报。
从水城回去的路上,东方已显现了鱼肚白,手机忽然响起,我点开微信,是小孟,小孟是我的妹妹,全名叫孟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的妹控潜质在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她说:“哥,出大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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