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的话

作者: 李猹猹 | 来源:发表于2015-08-28 22:06 被阅读0次

    旧金山机场的G94登机口飞北京G92登机口飞重庆,这个路标令我万分难以释怀。

    一年前我在两个登机口之间徘徊,强忍着踏上G92的冲动调头走开。

    我给我妈发微信说行李不用托运了,登机牌拿到了。她说:好,那我就放心了,我睡了。一到北京就给我打电话。

    那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她陪我聊了五个小时。这句话之后我突然发现,她敲出的所有“一”都是“—”,只是破折号的一半,不是汉字,看起来很不和谐。

    以她的严谨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只有一种情况:她怕打字慢,在手写,心又急,一写完也顾不上检查了。

    我可以想象到深更半夜床头灯亮着,她摘下眼镜趴在床边上,努力地瞪大眼睛哗啦哗啦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写,又揉揉眼睛再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样子。

    在飞机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的右手边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熊孩子,熊孩子又哭又闹又吐了一路,睡不着就一直蹬我。年轻妈妈强自镇定又手足无措地看过来,我把脸转到窗外,假装已经睡熟了。

    其实我在偷偷地哭。

    作为一个傻白不甜、心宽胆肥、路盲又近视的女同学,在登机前我闷声相继作大死。

    登机前几天的晚上,我和几个姑娘出门去palo alto 逛街。逛着逛着我意识到我已经和她们走散了。我是一个没有AT&T可用的路盲,走路只能凭直觉绕圈圈。天一黑就更糟了,因为在未名湖边我都会迷路。

    Palo Alto是富人区,只有提早关闭的商业区和私人住宅,基本没有除了校园巴士之外的其他公交,公交九点停。我找不到车站,提着购物袋从五点半一直转悠到九点半。

    手机没有电,天空广阔但一片漆黑,地广人稀的加州别说人了,车都看不到。我一边走一边庆幸自己不在Berkeley downtown,因为那边有很多流浪汉和黑叔叔,而在这里我还可以睡停车场。

    最后我没有睡停车场,因为我在一个路口碰巧拦截到了大巴车,司机大叔是个中年亚洲人,对我说他已经下班了。我说:您就送我到oval吧,不然我就要睡大街了。善良的师傅点了点头,有惊无险。

    你看,我就是这样仰赖运气和陌生人的善意。回去以后我没有和别人说我迷路了,因为很难解释,而且她们都去兴高采烈地烤棉花糖去了,我不能败坏别人的兴致。我和妈妈大概提了一下,她只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第二个大死是离开的时候我记错了时间,比所有人都晚一天买了机票,中午送别他们之后只能一个人多滞留一天。我妈担心地问我怎么打算,我安慰她说旅店环境挺好的,还有直达机场的免费shuttle,不会出问题。

          然而当天下午我坐BART到旧金山市中心逛到晚上,洗完澡出来玩手机的时候几次听见外面有砸门的声音,猫眼被堵住了。我安慰自己这是巧合,但还是坚定地反锁上了门。第二天上午,我爬起来写明信片,突然砸门声变得气势汹汹,起码砸了四十分钟,嘈嘈切切错杂弹,还夹杂着异性的呼喝。我接着坐着一边写明信片,一边和我妈聊微信。我妈十分冷静地指挥我在砸门声里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请他们派保安过来检查,然后我再开门出去check—out。

          前台冲我抱歉地笑了笑,说可能是一个人换房的时候被别人盯上了,也可能是人家记错房号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点惊魂未定,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吃完饭就直奔机场去了。

            一个人的时候再慌张再恐惧不安都还能保持镇定,因为眼泪无济于事。

            但看到一个破折号的一半,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开始实习后,我妈非常担心我早上迟到、吃不上饭、和同事相处不融洽或者不适应环境之类,她由很怕打扰我变成每天晚上找我聊天,一五一十地问我。

         一天晚上我们用微信聊着聊着,她先发来一句不完整的话,隔了一会,她发来一句:“打字慢,话都说不清楚了(大哭)”。

            我立刻想到了那半边破折号,有点鼻酸。于是我说:你可以给我发语音啊。

            妈妈恍然大悟:可是我不会。

            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从来没有发现也没有注意过。紧接着是心疼,于是我发了个语音,慢慢地说:你看对话框的左边,看到没有?按住它,再长按,就可以啦。

            一个3秒的空白语音,又一个2秒空白语音,第三段10几秒的语音终于有声音了,一个熟悉的,迟疑的温情的声音说:“姑娘呀,生活费没了吧?我就只是气你做事没计划,想让你长点心眼。”

          嗯,对,因为前段时间我们吵架了。

          其实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忘,只是有些事情只适合收藏。

           曾祖母过世的时候我还小,妈妈回去奔丧,前前后后人前没掉过一滴眼泪。我天真地问她,妈妈,你不伤心吗?她面无表情地说,活着的时候对她好就可以了,死了哭给谁看?

            后来我听说她上大学的时候,别人给她带了很难买的水果,她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曾祖母,国庆节带回家的时候,拿出来一看,水果已经枯了。

           过去她不擅长直接表达她的感情,我也是。我们太过相爱又太过相像,因此总是相爱相杀。我曾经指着她说:我不要变成你!我不要做你这样的妈妈!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是做了什么伤害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

        ——其实只是因为,要是我和你一样有个像我一样需要操心的女儿,肯定过得很辛苦啊。

         从小我就因为你而骄傲,但我从小也很没自信能成为你的骄傲。

         从小你就是我的依靠,但现在该我做你的依靠了。

          那些小时候回家把头埋在你肩窝的瞬间,你皮肤的气息和温度,惯用的化妆品还有香水的气息;你从厨房穿着围裙出来的那一刻,扶了扶眼镜,揉了揉鼻子,再冲我笑一笑,满身披挂着油烟味。

           所有的时刻都让我觉得依恋,觉得软弱,觉得放心,也觉得安全。睡着的时候有人给掖被角,玩得满头大汗尽兴回家之后有人给背上垫个毛巾怕着凉。战场就在门外,但门内是一个安详温暖的世界。可光这样不行,这样的我是没有办法让你放心让你依靠的。

           那一次你在机场送别我的时候,我低头看见安检口的地下贴着“不可停留”,我差一点又哭了,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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