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父母用板车拖着我跑了几天的医院,两手被吊针扎成了筛网状。高烧的倔强劲儿却被激发出来,打倒后又爬起来,再倒下再爬起,弄得一家人焦头烂额。先后又聘请过几位有名的“大仙”,施展法术驱赶邪气;也学过小孩子受了惊吓叫魂的做派,晚上在联防队大门前撒泡尿,然后一路唱着“魂归兮,魂归兮”回家……都不管用!最后是被三爷爷气得抽了我两个嘴巴子才好的。原因是,他终于查出是我与另外两个二溜子,偷走了他喂养在灌溉站泵房里的六只鸡。他常年看守泵房极少回家,喂了二十几只鸡,上次被我们摸走六只;这次那两个家伙又去偷鸡时,刚好被三爷爷逮个正着。这不,都找到家里来了!还抽了我两个嘴巴子,弄得父母脸面也是热辣辣的。说也奇怪,当时我的烧就退了,再也没有反复过!
大仙与鬼魂对话的模样很是奇特,先是全身猛地一激灵,立刻变得浑身僵直,往床上一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比公鸡打架时发出的威吓声吓人多了,仿佛整间屋子的几百只公鸡一起在发怒,窗户纸都被震动得扑拉扑拉抖动个不停。我记得那时候腿上象是没了筋骨,摇摇晃晃;脑袋瓜子也嗡嗡乱叫,好像中间还夹杂着大仙那种来自地狱的阴森话语,时断时续,内容好象与我过世的爷爷有关……
修车王笑得前俯后仰,圆圆的脑袋,一会儿磕了下简易折叠桌上的啤酒瓶子,一会儿又碰了碰直背铁管椅子的靠背。我俩的酒桌就从没安份过,不是这里响,就是那儿颤;桌子也翻倒过几次,碟碟碗碗还有龙虾螺狮花生米,呼啦一下子全倾倒地上,乒乒乓乓砰砰噗噗,挺悦耳的声音。我俩都习惯了这个声音,家里、饭店里、路边的排档,经常能够听到。亲切、热情又接地气。大家好象都喜爱这种声音,有时两伙人吵架时,哗啦一声桌子翻身,桌上的弟兄们必然一起站立,显得英姿飒爽气势逼人;也有的开始时默不作声,后来大概是被骂得触了痛楚,心里滴了血,就猛地抄起两个啤酒瓶子,砰地相互一碰,满桌酒水四溅。两柄极有狂野艺术美的锋利瓶戟就遥遥指向对面的人群,神情悲壮得象个堵枪眼的烈士。这时准会有人站出来劝阻,通常是那些响当当的大痞子(大痞子通常是不会参与一般的闹腾)。最后双方都会互给面子,再喝上一顿酒,表了衷心。然后就各做各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最后就形成一条又粗又壮涂过油漆的铁链子——产业的锁链!紧密合缝,环环相扣。
修车王最喜欢听酒瓶子碰撞的声音,那是他辉煌青春的绝唱。哪怕是现在斑头斑脑的,一提起那段辉煌的日子,马上就会热血沸腾、神色亢奋,表情严肃,仿佛是一位身经百战,却始终也弄不明白“为何而战”的将军:长刀横持,矗立在历史断涯的边沿,任浩浩荡荡的时空风暴裹挟着漆黑的寒冷,吹鼓得襟袍烈烈作响,宛如一座永恒的战神塑像。(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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