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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事

那些年那些事

作者: 彭文君_ | 来源:发表于2021-10-13 06:09 被阅读0次

小时候你有没有被大人讲过的鬼故事吓到过呢?

我有,还被被吓得够呛。

如果你现在问我: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鬼?那么我就要用我经历的这件事情来回答你。

那时候我家住华塘镇花坪路。马路对面住着一对老夫妻。男的叫龙来顺,老党员,高个子,以前当过村干部。他一年四季都刨个光头。冬天的时候,就会戴一顶灯芯绒无边帽子。他老婆也很高,微胖,体态丰盈。有闲事人比较过,她的胸是全村最大的。他们家有五个儿子,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很久前,搞大集体的时候,有人看到过他老婆给孩子哺乳喂奶。她不像别的妇女那样抱在怀里喂,而是把小孩用抱带绑在背后,然后托起乳房放到肩旁上,用旧衣服围住固定,让小孩自由吮吸。这样就可以解放双手,不耽误农业生产。她的这一绝活获得了公社领导的嘉奖——五斤粮票和一罐子散装酱油。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他家凭借充足的劳动力,勤奋的好多只手,更重要的,他的大儿子参加越南战争,退役后当上了市里的机关要职。他家买了全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这台电视机立刻吸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每当夜幕降临,他家屋里屋外就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大片,比赶场子还热闹。龙来顺开心得把血压都升高了五十度。这不仅展示了财富,还实现了他“不论搞集体还是单干,我家都要比你家强”的意愿。几年前,他和邻居因为宅基地吵架,闹得很凶。但双方都有充分的理由辩驳对方,谁也没有取得胜利。最后他拿出他的看家本领——大嗓门,街头巷尾高调宣布这一承诺。算是为这场争斗取得一个体面的结局。

连续好几个礼拜,来他们家看电视的络绎不绝。把他们家有古董价值的石板桥也踩断了。那是他父亲文革初期从拆毁的公祠里搬来的。而请来木匠新打的四套凳子也坐坏了三张。另外,眼看寒冷的冬季就要来临,而靠近大门的窗户也被损坏,已经烂掉四块玻璃。

真倒霉,最后一块顺坏的玻璃就是我挤破的。好在人声嘈杂,大家注意力也在电视机上,除了我的好友周大华知道,没有人发现。感谢周大华先生多年来一直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现在还想开着我的比亚迪F3,买几斤他最爱吃的桑葚,跑482公里路去深圳感谢他。当时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个冒失鬼的责任。龙来顺先生在发现第二块玻璃损坏了后,非常生气。他警告:如果再有破坏被他逮到,就要负起全部责任。那时我们家的窗户是没有玻璃的,都是用发黄的废农膜遮住。一个不用玻璃的人家,却要赔人家四块崭新玻璃,无论多少价钱,一定会摧毁我父母,尤其是我母亲的关爱底线。遭打、逃跑,饿肚子等一连串悲惨动作就会等着我去完成。

挤坏玻璃的第二天晚上,我若无其事的去看电视。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其实心底里非常害怕。电视还没有开起。不断的有人催促龙来顺先生快把电视开起。他表情阴郁,若有所思,像今天人们使用百度一样,时不时在人群里搜索他怀疑的面孔。我心里发毛得厉害,担心他在怀疑我。怀疑是肯定的,我只是希望他不要高度怀疑。但比起看电视那种不可替代的视觉乐趣,我还是强压着恐惧,继续观看电视。我喜欢窗户那个位置。那里有一张长条的大板凳,虽然靠背有些松动,可是那里视线好,而且比别的地方安静。但一看到那几块用胶纸糊住的玻璃,我就理所当然地把那个地方划为了雷区。让我开心的是,不多一会儿,那里就坐满了人。应该都是和烂玻璃无关的人。我希望哪个倒霉蛋再挤坏一块玻璃,哪怕把坏玻璃再挤坏一次。这样我就可以放心脱身了。

谢天谢地!他老婆走过来开启了电视。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就平复了许多。那时我感觉他老婆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长发飘飘,风韵犹存,是位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我本来不是很喜欢她。可我觉得她的牙齿也很漂亮,又大又白,两颗突出的门牙仿佛嫦娥的玉兔温柔可爱。

后面连续几个礼拜,都是他老婆开的电视。龙来顺先生要么到城里卖萝卜很晚不回,要么闷声闷气端着碗去后院吃饭。有时候,他就站在看电视的人群后面,脱掉帽子,用手撸他那光得像镜子一样的脑袋。有时一只手,有时另一只拿着帽子的手也参与。我知道他并没有忘记他遭受的损失。而他站在大家后面,用意不言而喻。

这天我又去他们家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上甘岭》。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冲啊杀啊的震天动地。龙来顺先生进城里卖菜还没有回来。他是骑辆自行车挂两个箩筐去的。他不在家,大伙都觉得轻松不少。有多嘴的闲人就开玩笑说,电视里的迫击炮,会不会把电视机炸坏掉。他老婆还真把电视关了。正当大家哄堂大笑的时候,龙来顺先生回来了。他头顶着箩筐,手里握着扁担,一身污泥。活像内战中支援后勤的老百姓那样。他只穿着一只鞋,另一只鬼知道去哪了。他有一条裤腿单独挽到了膝盖处。青筋暴露的小腿肚子还在流血。大家都被他这副狼狈相吓坏了。他老婆走出屋外:

“你的单车呢?”她一脸惊愕,问。

“单个螺丝壳啊!碰到冤枉鬼了!”

龙来顺先生几乎是带着哭腔回答他老婆的关切。那沮丧、狂躁、惊恐不安的情绪让大家也感到他格外陌生。我们从来没有看见他这副落魄的鬼样子。他一直都是个强人形象。我们想不出有谁会吃完饭没事干去招惹他。

他的两个在家的儿子把他扶进屋里。众人也都识趣散去。也有几个人留下来关心他。

回到家里,我问父亲“冤枉鬼”是什么东东。父亲告诉我就是“坏人、歹徒”的意思。父亲和他关系一般。他猜测他是遇到打劫的了。

“明天就会知道真相。别瞎猜!早点睡觉!”父亲命令我,说。

……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我早早就去了他们家。但不是为了看电视,而是想听听大人们怎么议论昨晚的事情。果然,电视没有开。一群大人正围着桌子讨论昨天那件事情。我的父亲也在里面。桌子上摆了花生、炒板栗、茶叶和七零八散的开水杯。正对面墙上钉了一个简易神龛,上面有燃去一半的蜡烛和香。加上新鲜的对联、祭祀用的苹果和熟鸡蛋,我猜测,这里进行过某种扶乩类的仪式。但我并没有看到戴尖顶帽子的司仪。

大人们有的在喝茶,有的碾碎花生,然后放在掌心里吹吹再往嘴里送。他们的谈话显然️已经倾向于某种结果。但这种结果还没有完全被大家认同。

“我真不敢相信:你明明听到了那个声音,却没有看到人。”我听到父亲说。他穿一件我熟悉的旧棉布衫,坐在单独的一张方凳上。他看到我进来。

“老高啊(我父亲的小名)!我骗你有饭吃吗?”龙来顺先生有些激动,“那么大的月亮,田野里又没有庄稼,光得像我的脑袋,别说人影,就是老鼠,我也看得清。”

“也许是你的幻觉,”父亲说。父亲是村里会计,只相信数字,不相信鬼神。

“我幻你个螺丝壳!”龙来顺先生大声嚷道。他一直惯以用洪亮的声音来压制别人意见。我父亲讨厌他这一点。

“那么你把箩筐顶在头上又是怎么回事?”父亲笑着问。

“老高!就说你遇见那种事情,你会不会怕?那声音又清晰又近,我回过头,四下看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原来你是害怕……”父亲忍住没笑出声,说。

“那么,我的老弟,你还听到其它声音吗?”另一个坐在大板凳上的老头插话问。他一头散乱的白发。态度和蔼,目光亲切,展现了良好的家族关系。他是龙来顺先生的堂哥。

龙来顺摘下帽子,撸了撸光头。

“好像还有锄头……”他停顿了片刻,“是的,好像是锄头挖在石头上的哐啷声。”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声音,比如什么动物的叫声啊……”他的堂哥说,用和蔼亲切的微笑引导他努力回忆。

“是有。但那像是泥蛙叫……”

“我告诉你,老弟,”老头说,他吐掉一截板栗壳,把板栗嚼碎吞下肚子,喝了一口白开水,接着说:“这个季节不可能有泥蛙。那是公鸭的叫声,听上去极像泥蛙。”

整个房子里七八个人都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老者作出进一步判断。

我感觉自己腿开始发软。我害怕再听下去。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把我留住了。

“都齐了,”老者说。他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配合。

“人声,”他压弯一个手指头。

“锄头声,”他压弯一个手指头。

“公鸭叫声,”他再压弯一个手指头。

“三个要素都出现了。我敢肯定,你是碰到鬼了。但不是你说的冤枉鬼;是倒路鬼,”老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地说。

人群里有人发出猛烈地咳嗽声。是外号“干猴子”的龙细根发出的。他正在抽烟。

“倒路鬼?我好像也碰到过……”龙细根一边努力止住自己的咳嗽,一边叙述他那天傍晚去寻找丢失的牛,也遇到类似的事情。“喊我名字的声音听到了,其它的声音我就没在意,”他最后说,并且成功遏制了咳嗽。

有,绝对有!你只是没注意而已,”老头补充说。

这个时候,我真怕得要命。我望望窗外,感觉漆黑一团,虽然有月光。我想回家但不敢。我走到父亲那里,一头埋在他的怀里。

这时龙来顺的老婆从厨房里出来。我抬起头,看到她刚洗完头发。湿漉漉的头发把衣服的前襟浸湿一大片。

“还算走运,”她说,仰起头,伸出手把头发捋到肩旁后面。显然她一直在厨房里听大家谈话。“托菩萨保佑!真的是运气好。顺伢子(龙来顺的小名)没有回答那个声音。不然就回不来了。”

听到妻子赞美自己运气好,或是他觉得,矜持的气氛不利于大家——特别是我的父亲——相信他的经历。龙来顺先生精神焕发,变得平易近人。他用轻松的语气再一次完整的叙述了一遍他逃过一劫的详细经过:

“……我丢掉自行车,把空箩筐顶在头上,挥舞扁担驱赶……像卖水豆腐的老刘那样大声吆喝,绊倒在田埂上连滚带爬……”他说。带着戏谑的口吻,以及他惯有的冷幽默,引来大家开怀大笑。

老头也借势谈到破解倒路鬼的方法。他直言不讳地指出,像堂弟那样,把箩筐罩住头,用扁担去驱赶,是瞎子点灯的做法。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回头走一段路,迷惑它,然后朝回家的方向撒泡尿。但他没有解释,龙始顺没有这样做,为什么照样没有迷路。

我跟随父亲回到家里,半步也不敢离开他。他告诉我,他还是不相信龙来顺说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鬼。要有,也是活鬼,比死鬼更难对付。”他说。

虽然我无法理解父亲这段话的意思。但龙来顺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以及他堂哥的判断和忠告,很长时间都萦绕在我的记忆里。上学以及砍柴放牛的那几条路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我只要想起这件事,哪怕是大白天,胆子也会小起来。恐惧油然而生,立马就想到撒尿壮壮胆。我想,村子里有这种想法的何止我一个人。过后几天,去他家看电视的人就少了许多。那窗户玻璃再也没有挤坏过。龙来顺先生遇到鬼的那地方叫观音桥,村子东边大约二里地。就是今天,如果晚上我开车经过那里,偶尔还会朝窗外看看。我不知道是希望,还是不希望——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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