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十三）

                                十三、

“苏格兰公寓”正门对着郑宅，郑星野一出公寓大门就知道郑宅已被“七shi六号”特务监控起来。

他在路边香烟摊买了一盒烟，烟贩眼神闪烁。 郑星野拿了香烟慢慢走在街上，他看了下时间，孟远志此刻应该已经对马辉采取了措施。

他要向孟远志汇报洛医生出现在“苏格兰公寓”，即将为朱雁盈洗脱不白之冤，郑星野心里一酸，加快了脚步。

“郑先生，好久不见，您还在杂志社上班吗？” 郑星野转过身，背后打招呼的人竟是“圣乔治”咖啡馆的老谢。

虽已深秋，老谢却满头大汗。

郑星野大声说如今世道不好，早就辞职出来了，老兄现在哪里发财？

老谢道，我如今在老神父路开了一家“香羽”茶叶店，离这里不远，郑先生有空来坐坐。对了，我那里有点龙井送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郑星野客气地说。 大家都是老朋友，千万不要客气。

我实话实说，这算是陈茶，但味道好，实惠。老谢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意味深长道。

郑星野不动声色道，好，我一定来。 老谢告辞后，郑星野往老神父路而去，进到路口的“香羽”茶叶店，他对伙计说，有人要他来拿一份龙井陈茶。伙计看了他一眼，从柜台取出一盒茶叶递到他手上。

老谢在郑宅附近出现，说明他找了自己很久，郑星野先回了趟家，他好奇究竟是什么情报，让老谢违背规矩，主动寻找自己。

郑星野关上房门，从茶叶罐中拿出了情报。情报是关于国jun第三战区下辖第三十二集团军的： 总司令上官yun相于日前秘密抵达安徽南部宁国某处，亲自指挥当地军事行动。接下去是兵力部署，第三zhan区长官部从浙东前线和浙西调来两个师，加上原有六个师，国军在皖南一带共集结了八万重兵。还有一连串遥远的地名出现在郑星野眼前，泾县、广德、铜陵、无为、宁国、云岭、郎溪、金坛、句容、茂林……

他想起老顾曾与他说起在新si军的经历，顿时明白这份情报的重要意义，“有时茶叶的味道在于茶叶本身。”老谢这句逻辑混乱的废话也让他反复咀嚼。

郑星野来到麦底安路联络站。他曾多次走进过这条干净、宽敞的弄堂，来到中间一座不起眼的石库门里接受孟远志布置的任务。

此时，他惊异发现联络站门前放着一只铅桶和两柄拖把，这是联络站撤销的暗号。

郑星野没有收到孟远志撤销联络站的通知，眼前门窗缄默，午后阳光照下来，石板缝间的杂草纤细可见。

他若无其事地笔直走过去，仿佛一个走捷径穿弄堂的路人，拐了一个弯，来到外面的大马路上叫了部黄包车。

去麦高包禄路，他对车夫说。

令他无比震惊的是，南货店是他们小组的核心联络站，此刻竟也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店铺转让的告示。

他告诉车夫，直接往前走。

他没吃午饭，但丝毫没感到饥饿。午后阳光刺眼，郑星野感到阵阵寒意。

两个联络站一天里全部弃用，必定是遭到了重大变故。

先生，先生，我们再去哪里？黄包车夫问了两遍，郑星野才回过神来。

去哪里？他默默问自己。

先生，再往哪里去？车夫有些不耐烦地问。

去北四川路。郑星野说道。

从麦高包禄路向东到天主堂街，再沿天主堂街一路向北，经过桥街，穿过苏州河到北四川路。

马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郑星野却有些恍惚。似乎在狂风暴雨、滔天巨浪之下，自己独驾一叶扁舟，无依无靠，随时将被吞没于无边黑暗之中。

郑星野进了苏州河边的小面馆，过了午饭时间，里面没有顾客。老板坐在厨房外的一张小桌边看报纸，见到郑星野进来愣了愣，慢慢站起来。

我要见老孟，有紧急情况。他急促说道。

先生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老板说道。

我有紧急情况。郑星野一字一顿对老板说道，他听到自己声音微微发颤。

终于，老板嘟囔了一句：你等一会儿。

郑星野如释重负，坐在一张油腻的凳子上，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提不起劲来。

他稍微整理了下思路，一会儿见了孟远志，先要向他汇报破坏石路联络站的是特务洛医生，朱雁盈决不是叛徒。之后再问他如何处置真正的叛徒马辉。

这时，一名伙计端着碗面条放到他面前，饿了吧，吃一点。

郑星野感激地点点头，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 他拿了筷子，低头准备吃面时感到了危险，后脑勺被冰凉的枪管顶住，然后听到关门的声音，店堂里顿时暗下来。

郑星野缓缓抬起头，眼前站着的竟是马辉，阴冷目光如刀映出刺骨寒光。

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马辉森然道。

老孟在哪，我要见他。郑星野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马辉两拳都打在他的脸上，膝盖撞向他的小腹，郑星野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双膝跪在地上，鲜血从从他鼻子、嘴巴流到地上。

面馆老板上前压低声音对马辉说，先把情况搞清楚。

已经很清楚了，我亲眼看见他老婆带着特务破坏石路联络站，幸好我命大逃出来，可惜了我的好兄弟小山，为掩护我浑身被打成筛子。还有他老子，落水当了汉奸，果然是“上阵父子兵”，我告诉你，我们迟早连他一起收拾了。

郑星野勉强直起身，蓄力要向马辉撞过去，但肩膀被身后两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郑星野喉咙里发出低沉野兽般的吼声。

马辉对面馆老板说道，你要把情况搞清楚，好，郑星野我问你，石路联络站出事那天你在哪里，不要说执行秘密任务这种破话。

我要见老孟。郑星野机械地说道。他知道，为了孟远志，自己决不能说出那天去池南镇的事。

你想见老孟，我也想见他，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他这么信任一个资chan阶.ji大少爷，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马辉低下腰啧啧道，小心，不要把血弄到你FREEMAN的皮鞋上，那可是正宗英国货。哦，对了，当心ARROW的衬衫，美国货。

你才是内奸。郑星野满嘴血沫，他大口喘气说道。

马辉狠狠一个耳光打来，他一下被打倒在地上。 天暗下来后去河边，面馆老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