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早郑星野下楼时,唐佳慧已经做好了早餐,问他,今天还要出门?
郑星野点点头。她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喝了碗白粥,吃了一根油条。
郑星野擦了擦嘴道,你记一个地址,西爱咸斯路十七号郑公馆,如果我哪天回来晚了,你就去那里安心住下,今后不论想留下来还是离开上海,他们都可以帮你。
唐佳慧还是一言不发,她开始收拾桌子,看着郑星野披上外套,将勃朗宁手枪插进腰间,又往口袋里装入几个弹匣。
这天郑星野下午就回来,还顺路买了大排、蔬菜和一包花生。唐佳慧什么也没问,煮饭、烧菜。
昨天,孟远志无意向老顾透露,今天他要在“申晨”棉纺厂门口接收“海棠”传来的情报。
根据孟远志指令,郑星野悄悄守候在工厂门口的点心店里。孟远志和一个小胡子男子接头后,郑星野观察到两人身后都没有“尾巴”,这和他猜测的一样,老顾不是内奸。
傍晚时分,一桌饭菜已经端上。两人坐在桌前慢慢吃着饭,最后一缕斜阳从窗户照进房间,唐佳慧看着饭碗说,我先生以前最喜欢吃我烧的葱烤大排。
吃完饭,郑星野从口袋摸出张船票道,你今天就回老家,我送你去十六铺码头,现在就走。
拿到船票的一刹那间,她开始怀念老家遍野的油菜花和水稻,还有双腿瘫痪的父亲,甚至那个整日忙忙碌碌的寡妇和她的两个儿子。
去码头的路上,郑星野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秋天到了。
唐佳慧说秋天是上海最好的季节。上船前,唐佳慧望着船上的大烟囱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郑星野说会的。他把箱子交到唐佳慧手里说,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办完,说不定会来找你。听说你老家喜欢把草头烧汤,我从来没吃过,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做。
唐佳慧没有接口,只是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晚上九点,长江轮船准时出发,郑星野待船离开许久才往回走。 码头上一片静寂,刚才的喧闹嘈杂仿佛一场梦幻,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夜幕。
第二天一早,郑星野老时间出门,他早早来到“粤来香”酒楼,坐在靠门的位置点了些早茶点心。从这里能看到对面的“仁和大药房”。
街道上人声鼎沸,挎着菜篮的家庭主妇、行色匆匆的公司职员、蹦蹦跳跳的学生和纺织厂里鲜艳如花的女工们汇成鲜活的上海早晨。
九点左右,孟远志戴着礼帽从街角走出来,在“仁和大药房”门口时,与从药房出来的一名小胡子男子碰撞了一下,小胡子拎在手里的一包中药落在地上。
孟远志抱歉地打着招呼,蹲下帮他拾起,然后各自朝反方向离开。
郑星野发现,一个身穿长衫和一名工人打扮的男子,一左一右尾随小胡子而去。
他立即起身,快步走向一条小路,穿过两个街口,来到一条大马路上。
他从衣服中掏出本《良友》杂志,放在路边一个邮筒上。 不一会儿,小胡子男子按照计划,从另一条马路走来。路过邮筒时,眼角扫到顶部的《良友》。他边走边掏出一沓中储券,洒向马路中央。
趁着一阵骚乱,跑进一座大厦,从边门出来后确认后面干净,跳上电车扬长而去。
郑星野知道,孟远志把今天假情报传递行动透露给了马辉,所以内奸是马辉。此时他也明白,为什么马辉一直咬定朱雁盈是内奸,这就是所谓贼喊捉贼、以攻为守。
他准备撤离时,透过路上来往人群,忽然发现那个跟踪小胡子的长衫男子十分眼熟。郑星野猛然想起,这就是那天晚上在维纳斯舞厅外对唐佳慧动手,后来被自己赶走的舞客。
他略一犹豫,慢慢跟在两名特务身后。 蝉已脱身,黄雀不能放过螳螂。
目标不见,两名特务对视一眼,然后叫了黄包车。
郑星野没想到他们在西爱咸斯路的“苏格兰公寓”门口停下。公寓紧邻郑家豪宅,这里是郑星野最熟悉的地方。 大楼底层是几家洋行、公司的写字间,从二楼开始为向外出租的公寓。
两名特务从大楼边门进入,然后在大厅等电梯上楼。郑星野则从正门进去,穿过几家商铺走向电梯,和两名特务乘上同一部电梯。他们按了三楼,郑星野便按了四楼。
从电梯出来,他再由楼梯走到三楼。 时值中午,三楼走廊里一共十多个门栋户户紧闭,悄无声息,不知道两名特务进了哪间。
日军占领上海,不断扩张在公共租界的影响力,设立专门机构,派驻宪bing“维持zu界安全”。巡捕房不仅增加大批日本巡捕,还有多名日本人占据警务处高级职位。甚至日本人冈本被补选为公共租界工部局副总董。
相比之下,日本为法国维希政府留了面子,在法租界的特务活动不像在公共租界那样肆无忌惮、咄咄逼人。“苏格兰公寓”的这间屋子无疑是“七shi六号”在法租界的一个秘密据点。
身后电梯响起绞盘启动声,郑星野迅速走向电梯后的环形楼梯,隐入楼梯间一刹那,他看到电梯里走出来的男子竟是他在石路的老邻居,唐佳慧的丈夫洛医生。
郑星野轻手轻脚走到二楼,果然水磨石面上传来脚步声,他紧贴墙壁站着,慢慢掏出手枪,左手按在保险上。
他知道此刻洛医生正在三楼楼梯上下观望。
过了一会,脚步声渐远,郑星野轻轻舒了口气。
洛医生是特务,他半年前搬到石路联络站隔壁,说明联络站早已暴露,也证明了朱雁盈不是出卖联络站的内奸。
他慢慢下楼,“苏格兰公寓”的环形楼梯盘旋上下,仿佛一层层绕于脖颈的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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