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风

八月二十一。农历七月廿三，午后，神思困倦，想着在竹席上睡一下昼。夏天的时候，把竹席铺在空调底下，临窗，窗外青山白云，间有鸟鸣蝉嘶人喧狗吠，便是一消遣光阴的清雅佳处。在这样的地方睡午觉，乃快事！

只是刚入梦，窗外就不断传来“呼呼呜呜”的声音。夏末的天气如夏初，须臾变换。上一秒还是晴空，下一秒忽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窗外风声如咽，如鬼哭，如狼嚎，天地暗淡如夕阳褪去后的傍晚。八月秋高风怒号，上次见这样的风还是很久以前。

拉开窗户，立于窗前，风把头发不断掀起又吹落，吹得远处的树木狂舞，吹得云如舞台上的聚光灯聚散无常，摇转不定。雨如墨，风如笔。笔分狼毫羊毫，风也有刚有柔。熏风如羊毫，温柔绵软，而又不失圆浑厚实之气。清风如兼毫，刚柔并济，爽人心目。巨风如狼毫，笔力劲挺，软而圆建。历风如紫毫，笔尖如锥兮利于刀，锋芒毕露。台风似拖把、似头毛，在网上看到有人用拖把写“龍”字，呼呼拉拉如台风过境。张旭每大醉，以头濡墨而书，我没见过。

有人喜欢熏风，有人喜欢清风，有人喜欢巨风，也有人喜欢历风。风吹在人身，不同人所得的感触也不同。大风起兮，有人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有人安得广厦千万间，有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有人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亦如运笔之人，有人用紫毫写出满纸刀剑杀伐之气，有人乃写出一纸娟秀。

想起夜晚在河岸散步时，清风习习吹人衣，意兴俱足。那样的夜晚是极安适的。清风让人舒服，历风使人震撼。舒服人人都喜多多益善，震撼却不能常有。震撼多了容易震惊，震惊之后更易惊恐。此时风起云涌烟尘遮天，天地如歌如泣，足以遣人心中块垒。但设若每天都是这样的天气，恐怕不得不担心是不是要世界末日来了。

宋玉《风赋》分风为雄风和雌风，道雄风“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故而“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而雌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使人“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人多谓宋玉作《风赋》意在讽刺楚王骄奢淫逸，我以为不然。宋玉这个人马屁一直拍得很好，《高唐赋》结尾还要来一句“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

还是苏子说得好：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二〇二二年八月二十一，于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