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早晨,电话铃响起,拎起电话一看,是远在太原的姑姑打过来的,一种不好的预感涌现心头。当听姑姑啜泣着告诉我,你爷爷走了的时候,我腾地一下坐起,用颤抖地手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上午九点多,我们一家马不停蹄地赶到晋城南站,乘上去往太原的高铁。动车在轨道上疾驰,往事如影片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我的小学阶段是在太原度过的。那时候,爷爷奶奶还住在平房,门前种着一大堆花草。每天早晨,我都会从收音机里播放着的报纸摘要的广播声中醒来。爷爷早已起床了,他已从外面溜圈回来,一边乐呵呵地同街坊邻居打着招呼,一边招呼我们姐弟俩起床。那时,爷爷已经退居二线,但闲不住的他一有空便到公司去转转。印象中,一辆飞鸽牌的二八大杠是他的标配。他先让我坐在前面的横杠上,然后手执握把,用脚一蹬,“嗖”地一下我们爷孙俩便飞了起来。在公司楼顶上摆着许多花草,枝繁叶茂的,像一片大森林。爷爷乐呵呵地看着这片丛林,就像农民看到丰收粮食一样喜悦。一次,爷爷从一棵盆栽的大树上摘下一个圆圆的青红色果食,让我尝尝,我尝了一口,甜甜的软软的。我问他这是什么,他告诉我是无花果。奇怪得很,这么多年了,我吃过的果实不计其数,但再也吃过那么好吃的无花果。从公司里出来,我们总会来到五龙口市场,也不买什么,只是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才回家。
爷爷从来不说他以前的事,奶奶偶尔会说起。奶奶给我讲,在部队上时,爷爷负过枪伤,医生为了给他补充营养,便熬了汤给爷爷喝,爷爷喝完后,奶奶顺手将药渣倒掉,医生气极了,狠狠地批评了奶奶,并告诉奶奶给爷爷喝的是人参,是一种非常名贵的药材。奶奶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之一。听奶奶说,爷爷是个资深的烟民,在爷爷受伤后,出于责任感,医生禁止他吸烟,但他仍挖制不住自己。一次,医生非常严肃地同他坐谈。“同志,你是共产党员,又是领导干部,应当带领大家共同戒烟才对。”于是爷爷便戒了烟。某一天,爷爷忽然兴奋起来,说起大追击时发生的趣事。部队过长江时还穿着冬装,换装时,因为受潮,发到手的帽子顶都是霉烂的,他们就是戴着这样的帽子日夜兼程,一路追击敌人。进广州城时,因为几个月没有洗漱,市民们捂着鼻子,躲着他们远远的。爷爷说,人家广州人每天都要冲凉,咱北方人没这习惯。在长江边,他说见到邓小平。爷爷说,邓小平个子不高,绑腿打到膝盖处。
一天傍晚,我们正在吃饭,一个男人闯进我家,他先是对爷爷破口大骂,然后拿石头砸碎了我家玻璃窗。那时,我不过是八九岁的年龄,被吓得瑟瑟发抖,眼泪直流,姐姐也呆在一边无所适从。爷爷站了起来,毫无惧怕之色,与其对恃。那人见无法得逞,便悻悻离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二溜子,因盗窃集体财产,被爷爷抓了个正着,于是一从看守所里出来,便对爷爷进行打击抱负。
小学阶段,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被叫家长是常有的事。父母不在身边,开家长会则成了爷爷责无旁贷的事情。一辈子见惯了风浪的爷爷,面对老师的指责与批评,只好不停地点着头,不停地陪着笑脸。后来,这便成了爷爷最怕的事情。每谈起这些往事,我都会想起“虎落平阳”“龙游浅水”这些词。尽管宠溺自已的孙子,我们姐姐还是养成了不少好习惯,学了不少本领。我最擅长擀饺子皮,搓猫儿朵,每次缸里没水,我也会自个用小车去拖着水桶去打水。一次,同朋友去玩,看到地上有钢筋,便拖了回来。朋友说,他家放着不方便,就先放我家吧,我答应了。爷爷回来生气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开始我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在哪里,还是姑父解释,我才懂得,有些底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比如偷窃。爷爷不善言辞,但他却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让我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后来我回到晋城,爷爷听说我懂得学习努力上进并考上了晋城师范,他非常高兴。又听说我喜欢音乐,也特意买了一把二胡送给我。再后来我参加工作,一干就是二十五年,山区环境比较艰苦,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因为在这里,我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一次爷爷回老家,看我正在读书,便问我读什么书,我告诉他我读的是关于解放新彊的历史小说。他说,多读读有关历史的书籍,对自己的的发展有好处。那个时候,他已有七八十岁,但身体硬朗,腰板笔直,说话铿锵有力,走路健笔如飞。一有空,爷爷就喜欢到附近走走,看到破坏的寺庙,他总会痛心疾首地说:“太可惜了,这可都是文物呀!”知道我喜欢吃韭花酱,便亲自到山上采摘新鲜韭花,再指导我如何用石杵进行加工。
在爷爷的灵堂前,我见到许多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有些是街坊邻居,有些是爷爷曾帮助的人,说起爷爷的往事,每个人都是充满感激,充满思念。二月二十一日,是同爷爷告别的日子,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边摆满鲜花,面容瘦削而又慈祥,想起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爷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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