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诊断结果书上“肝癌”三个字,英子的脑子一下子蒙了。
她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她只是机械的点着头,脑子里隐约浮现了“中晚期,身体状况差,没法后续治疗”几个词。
她忍着眼泪,走出医生办公室,钻进了楼道尽头的女厕所。
拉开厕所门,插上插销,无力地蹲在便池上,双手捂着脸,任凭眼泪奔涌。两只肩膀剧烈抽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直到两只脚感觉发麻了,她才慢慢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捋了捋头发,走了出来。
坐上电梯到了五楼的住院部,来到母亲病房前。她又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下情绪,才推开了门。
许是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母亲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闭着眼,蜷缩着侧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那个曾经被厚厚脂肪填充的鼓鼓囊囊的身体,现在变得干扁了许多,像是被慢慢泄了气的皮球。原来白白胖胖的脸,现在变得蜡黄枯瘦,把两眉中间的川字纹衬得更深了。
旁边陪护的大哥,仰靠在租来的躺椅上,大张着腿,以最舒服的姿势眯着眼补觉。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大哥睁开了眼。她指指门,示意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她说了最终的诊断结果。
大哥长叹一口气,说到:“都快八十的人了,还要遭这个罪。”
听了这句话,她的胸口仿佛压了千金重石,憋得透不过气来。太阳穴也砰砰跳的厉害。
她望向窗外。白花花的太阳将人行道两旁的绿树炙烤的蔫头耷脑。一阵阵涌来的热浪,穿透了玻璃窗,把她也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没等他们进屋,满头大汗的二哥来了。
他斜背了一个挎包,后背的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
他说:“我刚取了几万现金,家里还有一个存折。大哥交的钱用完了,就用这些。”
英子瞅了眼大哥,他的脸腾的红了。
“大哥,你不是用还我的钱交的费?”犹豫了下,英子还是没忍住。
“是,妈就这张卡,其余的都是存折。”大哥避开她的眼神,有些讪讪地说道。
二哥看了大哥一眼。没再说话。
晚上等母亲吃过饭,她让大哥二哥都回了家,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和母亲聊天。
“检查结果出来了,没啥大事,养一阵就出院。出院后跟我住吧,我和小吴都商量好了,省得看你还要来回跑”。她边把手头削好的苹果,切成小片递到母亲手里,边说着。
“要去也等我养好了再去。去了帮你拆拆被子,拾掇拾掇。不然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现在这个邋邋遢遢的样子,我可不去,让女婿看了添堵。”母亲此时精神还好,斜靠在床头,边慢慢咀嚼着一小片苹果,边和她搭着腔。
“我知道自己也没几年活头了。这把年纪了,死了也不亏了。我就是放不下你,从小就和个小苦瓜似得,没个姐妹疼。白有两个哥哥,家里事还都要你操心。”
英子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她站起来把苹果皮扔在垃圾袋里,说:“你别天天胡寻思,我哪里苦了。我管你不是应该的吗。哥哥们忙,心也粗,不指望小棉袄指望谁?”
因为病房只有母亲一个病号,她们就絮絮叨叨聊了好久。
晚上熄了灯,听着母亲轻微的鼾声,英子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二十多年前爸爸去世,母亲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她离家远,住校的儿子周末回家,她只有节假日才有空陪母亲住两天。二哥离家更远,还要给高中儿子陪读,回家更是屈指可数。只有大哥和母亲住在一个小区。
清明她回家给父亲上坟,听母亲说吃饭没胃口,就带母亲去诊所检查了下,也没看出毛病。临走时她又嘱咐母亲,再不舒服就让大哥带她去大医院查查。母亲却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我就是疼死也不找他。”回来后,她心里难受了很久。
没过几天,母亲告诉她疼得更厉害了。她就给大哥打了电话,让他带母亲去城里的医院办上住院,用母亲的医疗保险,做个全面身体检查。
上午打了电话,到晚上大哥也没回话。她就又打过去,大哥说医院没有床位。
她接着给二哥打了电话,二哥让她先回家带母亲去住上院。他交接下单位工作,晚一天过来。
第二天她开车2个小时赶到母亲家。大哥帮母亲收拾好了东西,还拿了母亲的一张卡给她,说还以前借她的几万元钱,不知道她的账号,就打到母亲卡里了。
可到了办住院手续时,大哥说先用母亲自己的钱交住院费,把卡要了过去。
等住进医院,她看着没有多少病号的病房,对大哥有了深深的怨气。
愤怒和委屈积压多了,就如同一直在地壳深处翻滚不止的火山岩浆,急切需要一个喷爆而出的通道。
可看着母亲日渐衰败的身体,她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在医院住了两周,母亲每天都会呕吐,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她和哥哥们商量,申请了回家养护。
到家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反而比在医院好了许多。出院的当天下午,母亲就坐在沙发上,指挥她把屋子里里里外外的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把床单被套洗了,被子晒了,甚至指挥她把家里各种各样的盆花,摆成了一个漂亮的造型。
在她忙活的时候,母亲就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大哥每天晚上都过来坐一会,每次都是问候几句,凳子没坐热就离开了。
母亲和她,对大哥也是客气而疏离。
二哥孩子高考,他说等孩子考完试,就过来替换她。
从母亲生病以来,她用隐忍和克制,消化着身体的劳累和内心的情绪。每当将要承受不住时,脑海中就浮现出 “妈在,家在”这句话。
只要母亲在,她就还有娘家,还有家人。
她要拼劲全力,让母亲好好活下去。她也渴望,让那份源于血脉相传的亲情,能够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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