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土地改革,实行联产承包制,“分田到户”,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在我们家乡,庄稼一年两收,夏天基本就是小麦;其余的大都是秋天,除了地瓜(红薯)、棉花,就主要是棒子(玉米)。
七月初,棒子就进入快速生长期,这时候就要及时追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着牛或者马、骡子。这档口,大家都套上牲口,用专门的工具将化肥播撒到垄沟中间,牲口体型大,难免磕磕碰碰,甚至踩坏庄稼。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损伤,也节约用肥,我们家都是用人工,在每棵棒子附近用撅头挖个窝,抓上一小把肥,再用土填埋好。当时,我们兄妹三个都上学,家里就父母两个劳动力,施肥都要比别家晚个几天,为的是等我们放了暑假搭把手。我和大妹妹上中学,身量还没长足,小妹妹才上小学,父亲也是很瘦小,棒子梢能到我们鼻子尖。行间距不过三四十公分,棒子一棵挨一棵,长长的棒子叶挨挨挤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透风,一钻进去就汗流浃背。棒子叶状如刀,其边缘也快似刀,一不小心皮肤蹭上,就是一道细细的血口子。为了避免被划伤,尽管天气炎热,还是要穿上长裤、长袖衫,戴上帽子或者包上头巾。即使这样,裸露的那部分皮肤,也划得尽是血道道,血里呼啦的,结了咖,焦糊一片。
收获的季节更是忙碌,大人孩子齐上阵,没有一个吃闲饭的。第一步是掰棒锤。这是个细工夫,要兼顾两垄,一棵棵往前赶,把棒锤逐一掰下来,集中成一个个小堆。收工时用袋子装起来,手提肩扛弄到地头,再用车拉回家。晚上,一家人围坐着棒子堆,一个个剥皮。这个活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皮要一层一层地剥,过程很复杂,要经过好几道工序,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的。外层的一律去掉,晒干后用作饲料或者点火的引子。中间质地细腻、相对宽大的挑出来,晾晒好以后,整齐地码做一叠又一叠,用麻绳捆好,存放起来,蒸馒头和窝头时,是绝佳的笼布,远超现在的硅胶。最内层还要特意留下几片韧性强的,揪起来七八个棒锤系成一小撮,搭到架子上晒干,最后大部分脱粒卖掉换钱,小部分磨成面用于蒸窝头或者煮粥。
其次是砍棒子秸。这也是个技术活,一只手抓紧一棵棒子秸,镰刀往斜上方削,一刀下去,放倒一棵,力量和速度都要掌握得恰到好处,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不足就要补刀,自然降低劳动效率,过了容易伤到人。但凡熟手,没有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时不但没有秸秆还田,秸秆还要派大用场,老百姓也无论如何舍不得还田。专家们也懂得分寸,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吆喝这事。我想,如若有,老百姓不仅不会答应,还将亿万人团结一致针锋相对,根本用不着板砖,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砍倒的棒子秸,要一行行摆整齐,并尽量摊薄一些,平放在地里,直至彻底晒干水分。这大约需要五六天,为了避免发霉,中间还要翻动几次。晒个七八成干时,就地取材,用掰弯的秸秆为绳,捆成不大不小的捆,头朝上竖起来,捆捆相抵,攒成一个一个的圆圈。彻底晒干后,要趁早晨空气潮湿的档口(以免弄碎叶子),装车拉回家。最后连茎带叶用铡刀铡碎,就是牲口整个冬天的饲料。
最后,还要zhua棒子柞。一只手抡起小撅头,准确地斜插入土中大约十厘米的地方——棒子根的底部,连根撅起,另一只手将棒子柞提出来,再用撅头根拍掉棒子柞上的泥土。晒干后就是冬天做饭的柴火。
这些虽然有技术,却都是体力活,也不是一半天能干完的,整个过程大约要持续一二十天。我们这班少年郎虽然不过是打下手,但也累得服服的,每天下来浑身酸疼酸疼的,感觉好像要散了架。每逢此时,就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还是上学好”,还没开学就盼望着,一到开学就如蒙大赦,屁颠屁颠跑去学校了。现在上学似乎成了最苦最累的活,在我们这辈从农村走出来的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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