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懿泽蹲坐在一个木亭子的门槛上,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有补丁的厚棉袄,抬头又看到亭子上方插着一面褪色的旗帜,旗上写着一个“茶”字。
懿泽便知,这是一个路边卖茶的亭子。
有一老者探头过来,问:“你醒了?你是不是家里遭了什么大难了?”
懿泽摇了摇头。
后面,又走出一个白发老太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递到懿泽面前说:“姑娘,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懿泽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钱。”
“没有钱也可以喝,看你这嘴就知道,少说两三天没喝水了吧?”
老人们的笑容都很慈祥,懿泽就接过,在唇边慢慢喝了几口,果然暖和了许多,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
“谢了。”懿泽放下茶碗,就准备站起继续走,顺手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棉袄取下。
老人又说:“你穿得太薄了,这件,就带着路上穿吧!”
懿泽看了看这个木质亭子内的桌椅都很粗糙,放在边缘的茶碗上也落着雪,再看两个老人身上穿得也很破旧,料想也只有极穷的人才会在这样冰天雪地的路边卖茶了,这么厚的棉袄,一大家子也未必有几件。
于是,她扯谎推却道:“不必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还是你们留着吧!”
说罢,懿泽匆匆离开,继续走在漫无目的的路上。
再后来,雪慢慢开始融化,往年的枯草在地面上露了头,又不知走了多远路程,懿泽竟然感到前方的路有些眼熟。
果然,她又走回她的出身之地勒得海了。
她看到有几个青年男子哼唱着歌,相互谈笑着走往同一个方向。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去走婚了。
她也慢慢走了过去,走到了走婚桥旁,看到永琪从走婚桥上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竟然有害羞的神色,他走到懿泽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懿泽,我……我穿过了走婚桥,我可以做你的阿注吗?”
“当然可以!”懿泽点了点头,轻轻拉住永琪的手,携手共同走过了走婚桥,走到了一处燃烧着篝火的帐篷前。
许多青年男女正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相互嬉戏打闹,热闹极了。
永琪笑着对懿泽说:“你知道吗?分开之后的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
懿泽点点头,道:“我也是。”
永琪又诚挚地说:“成亲后的这几年,我让你过得太伤情,我不该背叛对你许下的誓言,我向你认错,可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原谅我,我对自己的心说过,此生若还有机会与你相见,绝不再负你!”
“那你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懿泽紧紧抓住永琪的手,她好怕一松手,永琪就会消失不见。
永琪叹道:“你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在意你,多么放不下你!我天生便拥有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尊荣,但自知仍需勤勉好学。功名利禄,我拿得起也放得下,爱恨情仇,我抓得牢也看得开,如果我最后还是会活得一败涂地,那一定是为了你。”
懿泽含泪答道:“我现在知道了,我愿意跟你重新开始……”
永琪笑问:“怎么个重新开始?”
懿泽不好意思地浅笑,好似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腼腆,羞涩地开了口:“公子请听,小女子懿泽,原籍云南,虽不及公子出身,但若蒙公子不弃,愿从此追随,即便天涯海角,我也寸步不离,生生世世,永不变心。”
“那好,在下的要求也不高,往后的日子,‘不求人生如初见,但愿相看两不厌’,如何?”永琪也浅笑着,牵着懿泽的手,一起往前去看篝火晚会。
他们加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所有人手拉着手,绕了篝火一圈,懿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容光,与其他人舞步一致地前前后后。
跳着跳着,懿泽忽然发现她左手、右手牵着的都是陌生人,永琪却不知去了哪里。
懿泽抓狂地推开了跳舞的人群,飞快地跑了出来,到处寻找叫喊着:“永琪!你在哪?”
她穿过被露水沾湿的草丛,因为跑得太快,腿上被芦苇割伤了,依然往前疯跑着大声地喊:“永琪!你哪里去了?永琪!”
她又穿过走婚桥,桥上还有人在哼哼唱唱,她不断地跑,不断地找,不断地喊,一直跑到无路可走,被一个看不清有多深的峡谷拦住了去路。
她拼尽全身力气大喊:“永琪!你在哪?”
“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永琪你在哪……”峡谷中回荡着懿泽的声音,但一次比一次声响减弱。
她又哭喊着:“永琪!你回来!”
峡谷中也再次传来相似的声音:“永琪你回来……永琪你回来……永琪你回来……”
懿泽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她对着黑暗深邃的峡谷大哭大叫,哭得歇斯底里,狠命地用手拍打地面,直到哭得筋疲力尽,一个跟头滚下了峡谷。
天亮的时候,懿泽才知道,这个峡谷也没有那么深,她看到自己满身是土,还夹杂着血迹,那血来自她的双手。
她又慢慢地走出峡谷,痴痴傻傻地往前走着,这次,她的模样连乞丐也赶不上了。
当她走累了蹲坐路边时,竟然也有人向她掷铜板,她捡起地上的铜板,憨憨地笑着,还笑出了声,一笑就笑了许久。
旁近蹲着的两个乞丐指着懿泽,相互言说:“那是个女疯子!”
懿泽听到,朝着那两个说话的乞丐咧嘴一笑。
两个乞丐都吓得后退了几步,跑到别处乞讨去了。
漫无目的地行走中,懿泽又走回了京城,满大街都贴着捉拿她的告示,守城的守卫手中也有一张她的画像,守卫们不停地拿着画像比对进城出城的人。
可是,懿泽过城门的时候,城门的守卫愣是一个都没认出这叫花子就是画像上要捉拿的犯人。
懿泽来到了荣王府所在的那条街,街上还像原来一样热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一直走到荣王府的大门前,蹲坐在了门对面。
荣王府门前站着两个侍卫,看到懿泽,一个指着说:“这个花子!什么好地儿不拣,竟敢蹲在这儿?”
另一个说:“算了,别管她了!王爷生前常交待,对老百姓要包容点!她也碍不着谁,你权当看不见就完了!”
懿泽听到,又是咧嘴憨憨一笑,两个侍卫也都吓了一跳。
少时,卓贵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金钿,金钿看着卓贵上了马出发。
侍卫们都忙问候道:“卓总管慢走!”
金钿朝卓贵喊:“你可要快一点!早点回来!”
“知道了!”卓贵纵马前行,随口答应着。
懿泽默默地想着:没有了荣王的荣王府,原来还是荣王府。
金钿准备进门时,也注意到对面蹲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心中有些诧异,细看还觉得有点眼熟。
她于是走了过来,走到懿泽面前,对着懿泽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懿泽也看着金钿,她觉得金钿端详自己的样子实在有趣,不觉又咧嘴一笑。
“小姐……”金钿瞪大了眼睛,不太确信地问:“是你吗?”
懿泽笑道:“这个世界上,还能认识我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真的是你?你怎么敢在这儿?”金钿左右看看,确认没有巡逻的官兵,才又抓住懿泽的胳膊,拉到了一旁偏僻的小巷子里,又问:“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一失踪,就是一年多,所有人都在找你呢!”
“你应该说,所有人都在抓我。”懿泽冷冷地笑着。
金钿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说得不是官兵,是我们自己的人……老爷在偷偷地找你,我和卓贵也在偷偷找你。这几天,额驸大人也忙着找你,他都要找疯了,跑来跟我打听了好几回呢!再三拜托我说,要是见着你,一定得带你去公主府一趟!”
懿泽问:“哪个额驸?”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和嘉公主的额驸了!”金钿说着,无奈地叹着气,道:“听他们的口气,和嘉公主可能是快不行了,她很想见你,所以额驸才满世界找你。”
懿泽有点发怔,她不似乎太明白。
金钿又说:“你俩从前情分那么好,既然你回来了,就去见见她吧!这次不见,可能就见不到了!”
懿泽没有反驳,还只是站着。
金钿怕被人盯上,去雇了一顶小轿,她同懿泽一起坐在轿子里,轿子一路抬到了和嘉公主府的后门。
路上,金钿向懿泽讲了许多事,都是她们相别这一年多以来,京城发生的大事。
据金钿描述,在永琪过世四个月后,冷宫那位削发为尼的皇后玊玉也与世长辞。
当时,十一阿哥永瑆和十二阿哥永璂都已经被指了婚,永璂在木兰围场听说亲娘死去,跪求奔丧,乾隆准许。
身为国母的玊玉丧仪十分简单,乾隆吩咐的是不宜参照孝贤皇后之例,故从皇贵妃之例,但实际上连嫔位的待遇都不如。
皇子中,也只有永璂一人为玊玉戴孝。
玊玉下葬后不久,到了原先定好的两位阿哥的婚期,太后就开始让人筹办大婚事宜。
永璂十分恼怒,无论如何都不肯成婚,一定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才能再重新讨论婚事,为此又冲撞了乾隆。
但因永璂的要求在合理之中,太后和乾隆最后还是允准了,却在重华宫中大肆操办了永瑆的婚事,娶得是傅恒与敏敏的长女昭婼。
永璂又无故缺席永瑆婚宴,被人告了一状,但他不服指责,出言不逊,到底还是被乾隆惩罚到了宗人府。
后来,孟冬去太后面前各种求情说辞,太后才勉强到乾隆那里劝说放人。
永璂虽然又回到宫中,但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他的生活惨状比起母亲生前,也好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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