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钟与蝴蝶

许久没有动笔写有关电影的文字，不是没时间去看电影，也不是没有好电影——比如近期在热映的奥斯卡获奖的《绿皮书》，是觉得值得用文字纪念，愿意留下文字再度存照值得我写的电影越来越少。对于很多好看的故事，表达的欲望在最初观影之时装满，待字幕结束，热度散去后，纷纷退避四舍，所剩的动容已经聊聊无几。

可是，这几天我眼前总晃荡着一幅又一幅画面，深蓝海底，潜水钟，冰川，海岸，蝴蝶，圣母像，轮椅，朝圣的路。热闹与死寂，喧嚣与孤独，健硕与残疾，光亮与黑暗。我知道，我将无法忘怀这个故事，这个曾经真实存在的故事。尽管，只是在网上看的，可是带给我的触动，远远比在影院里看的特效大片《惊奇队长》要大得多。

当一个人的身体行动局限到最低，不能抬手，穿衣，洗澡，站立，行走，甚至比不得婴儿，没有丝毫动弹的权利，即使鼻子上飞来蝇虫，一只眼睛看到它，感觉到它，却无能为力将它赶走。当一个人的思维，想象，记忆依然无恙存在，但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皮的眨动来代表是与否，通过语言治疗师与外界做无声交流。这样外在看起来已经显露腐朽，内里仍灵性鲜活的生命，作为常人该如何清醒看待，才会衍生出真诚温柔的了解。《潜水钟与蝴蝶》，就是这样一个根据真人真事撰写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确定搬上银幕之初，好多看过原著的朋友，纷纷表达了担心，觉得这样一个没有狗血没有大场面没有跌宕起伏剧情的电影会没有受众，没想到，当年在法国一经推出，获奖无数，男主人公的扮演着阿马利克也收获很多专业好评，原来那个在《007》里气场十足的反派，饰演一个无可奈何行将入土的病人，也是这么丝丝入扣，感人肺腑。

这部电影让我们看到，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软沓的事，只在瞬间，所有的神采飞扬都成为过去式。当男主人公鲍比在接近沉睡和死亡边缘时刻，脑海清晰浮现他的半生，童年，壮年，事业，亲情，爱情，那些之前他习以为常的场景，闪电似的擦过天空，恍似并不留痕。住在到处都是冰冷容器的病房里，被陌生的熟悉的人指手画脚，抬进抬出。曾经的身份知名时尚杂志总编，英俊多情的帅哥，三个可爱孩子的父亲，这些往日头衔在他身上迅速褪去光芒，一切可想象中或想象不尽的风情，永不复归来。他现在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如同他偶然在镜子中看到的一个标本图。虽然他还活着。可是他只剩下了一个身份——病人。

眼看着儿女在他身边欢快奔跑，在他脸上亲吻，却无法抚摸一次他们的头发。当电话中听着年逾九十的老父亲的颤抖声音，往日恋人哭泣的爱语，却不能再吐出一个字去回应。这样的情景，使人如何分清与生离与死别的距离。

不过，坚强的鲍比并没有放弃。按照Ｅ、Ｓ、Ａ……二十六个字母的次序，把字母一个个念出来，一直到他眼睛眨一下，示意就是那个字母，对方就把字母记下来。这样按此类推，组成一些字，词，句，以至终于汇集记录成一本书——这部电影的原著《潜水钟与蝴蝶》。仅仅依靠眼皮的眨动就可以完成一本书，不管如何，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样另类的写作，姑且称作灵魂的彰显及写照。它不需任何一种文学体系作评价，和我国用生命写作的著名作者史铁生有着跨越时空的呼应，这是完全意义上的生命之书。

      而我敢说，如果鲍比没有意外患这样的离奇怪病，如果他还是健康完好的身体，他一定没有动笔写自传的念头。不信扪心自问，正在为生活苦苦打拼，总抱怨时间不够用的你，会有这个念头吗？只有当失去时才会珍惜，深深感受到曾经拥有的美好，这是大多数人的通病。过去当他作为无神论者，曾与女友去过卢尔德，那时他迫不及待想逃离那里。可如今神父对他说，要带他去那里朝圣，祈祷他早日痊愈，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到达那里。有的信仰，是你需要的时候它就存在，而且一直都在，就看你是选择无视，还是深深相信，就看你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

这个坐在轮椅上男主人公鲍比，一个不能活动，歪斜嘴角，被蒙上一只眼睛的孤独男人，身体如笨重的潜水钟，被窒息，囚禁，完全失去自由，似乎被遗忘在四顾无人的深海里。他说：“谁要是能把不断流进我嘴巴里的口水顺利咽下去，我就会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对正常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对病人却成了无法完成的奢望。可是身体不便的他，思想却如展翅的蝴蝶，轻盈，灵巧，驰骋田野，河流，奔赴山川，海洋，过去和未来。极其鲜明的对比，被无情呈现的同时，沸腾激起的思考和震撼，绝不止我所能表达的这一点点。

每个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同鲍比的命运可能是真实的历程，也可能如电影中他的幻想，有一天从轮椅上突然跳下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岁月从来不倾向给予人明确的归宿。灵魂放在生命的天平上，如何称出轻和重，答案漂浮在远方，也潜藏在心底。

    这部影片从头到尾都有鲍比内心独白的声音，激昂或轻柔的乐曲穿插在回忆与进行时中。我听到的，看见的是一个思想者眼中的完整世界。在冰川坍塌移动的壮美中，那些爱与梦想的碎块凛冽钻入心灵。这部电影和我们以前习惯的好莱坞爆米花大片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也让我切真体验到一个道理：如果能够用简洁方式表述的东西，就不要长篇累牍浮华的雕琢。利落的语言，清晰的意象，更具有动人的力量，一种可长久信任的美丽。

    潜水钟与蝴蝶，蝴蝶与潜水钟。笨拙与轻盈，海底与天空，束缚与自由，丑陋与美丽。互为相反含义的两个词汇，就这样被巧妙的编织成了一起，让你看完之后，对男主人公有佩服，对生命有敬畏，对未来有目标和规划，对自己活着的意义有了思考，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成功了。但愿，我们能看到更多这种有着人文关怀和生命反思的好电影，而不是那些无聊的笑闹与厮杀。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口味变得越来越刁了？总之，我觉得，我认为的好电影，只有一个标准：可以打动人，带来观影人共情和共鸣的，就是好电影。这一点，《潜水钟与蝴蝶》做到了，不管你是否可以忍受略显平淡的剧情和稍嫌啰嗦的旁白，它，就是我心目中的难得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