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摄影：kasabubu 图片授权：CC0协议
王柏离婚了。
按下指纹的那一刻，王柏心中一片空荡。不是心被挖走一块的那种空，而是打开一扇门，走入一个一无所有的房间的那种空。空房间里有阳光撒入，飘荡的细碎尘埃颗粒像小小的钻石，闪闪发亮。王柏就站在这个空房间里，带着与过去割裂的难过，和卸下重担的轻松，开始新生活。
车窗外景色飞驰。
「 大松，在哪？」
「 老地方钓鱼呐。」
「 备点啤酒，我一会过来。」
「 靠！难得见你一约啊，怎么了这是？ 」
「 ...... 我离婚了 」
「 ...... 可以啊柏鬼，总算恢复了自由身。这年头能像你这样只坚守一段婚姻的人太少了！ 」
「 ...... 我也没能坚持......也许你是对的，人这一生太长了，没必要只活成一个样子。」
「 是嘛，80岁后还有40年，足够活两辈子了。就你死心眼，还守着老规矩。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买啤酒去，你要喝哪种？」
「 就还是之前那种吧。」
挂断电话，音乐升起。空旷的大道从王柏眼前笔直射了出去，直至香草色的天空，看不到尽头。
55年前，也有这样的黄昏。当时林燕风坐在王柏旁，指着天空说：「 知道么，这叫香草色。」
从此王柏再也没法忘记，林燕风迎着夕阳闪光的眼眸。
林燕风说自己是生活在未来的人。当然，这只是比喻。可王柏也确实逐渐感受到了他和燕风之间的距离。林燕风喜欢学习新知识，关注一切前沿科技，敢于挑战世俗伦理，声援先锋团队。王柏追逐她，就像追逐太阳。从25到78，无论何时，林燕风都是散发着光芒的，只是最后，王柏的脚步迟疑了。
「 我希望你能签这个。」
「 这是什么？」
「 入住新社区同意书。」
「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新社区？你疯了？！我不同意！」
「 你怎么还是那么守旧，不能接受新事物？还像个以为照相就会被招魂的古人一样！」
「 这能一样吗？不是我守旧，是你太，太......哎，你别冲动......」
「 我没有冲动，我思考几个月了。」
「 ......我不想你离开。」
「 我没有离开，我还在这里。我只是想......」燕风抬起已略显皱纹的手端详，「 想换一种形式存在。」
「 你就这么想逃离现在的世界，逃离你的身体吗？」
「 身体只是皮囊，我想像脱下大衣那样脱下它。」
「 我不理解......」 王柏伸手抚摸燕风的脸，他知道燕风是认真的，也知道自己挽留不了，可他还是想挽留。「我爱你，就这样过完接下来的日子好吗？」
燕风笑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呢。我们两个都快80了，在一起也有50多年了，这副身体正在老去，欲望和激情的年纪也快过去。现在我只是想尝试新的生活方式。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对话陷入沉默。王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愿意尝试新事物，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也许自己和燕风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是个守旧的人吧。只不过为了燕风，只不过为了不被燕风讨厌，才跟着跑了这么远。
「 入住后会怎样？」
「 我就生活在网络里了。新社区里会有一部分现实世界的副本，我们小区也在里面。所以我在家里的感觉和现在是一样的，我能看见你。」
「 那我呢？我还能看见你吗？」
「 可以呀，有全息投影。」
「 ......」
之后还说了什么，王柏已记不清。
签好同意书后，一切如往常。至少，王柏努力想让一切如往常，每日回家依然带着一束鲜花。
「 燕风~ 」
「 今天下班比较早呀~ 」燕风的身影出现在王柏身侧。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开衫，黑色头发松松挽起，有两缕碎发垂落，弯成好看的弧度。顺着发尾看去，是淡红的唇。
王柏怔了一秒，随即习惯性抬起双臂向前倾 ———— 虚无袭来，王柏的拥抱落了空。燕风咯咯笑，「 看来大半年了你还是没有适应新环境呢，加油哦~」。燕风转身走向饭厅，在桌前坐下，「 快吃饭吧。」
「 嗯。」
「 今天社区又新入住了7000人，一会我得去带他们熟悉情况。」
「 好的。」
晚饭过后，燕风回到系统继续帮忙开发新社区。王柏起身给绿萝浇水，拿出花瓶内快枯萎的花朵，换上新鲜切花。鲜花买多了，还剩下一束。王柏拿着剩余的花在屋内转着，想寻找新的盛花容器。经过小卧室时，王柏停住了。
棕木色的门紧紧闭着。
王柏把手轻轻放在门上。燕风就在里面，但王柏知道，燕风不愿意他进去看她。
王柏捏着花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了一会小卧室。
棕木色的门紧紧闭着。
王柏想起了儿子小海。小海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准父母进来。那时王柏也时常在门外徘徊，在心里排演着对儿子想说的话。直到小海即将飞往木星成为建造0代，他才明白，原来儿子一直在房内研究木星，做飞行测验。
「 这时代，不进则退。我不想像你们这样一辈子呆在这里，我要选择自己的未来，给自己一个定居首都的机会。回来我就能去首北了，木星这点苦值得。」
走之前王柏和小海长谈了5分钟。可小海最后的这些话，王柏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不曾想，自己满意的生活，却是小海一直以来想逃离的生活。也许，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也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王柏叹了口气，把鲜花放在沙发扶手上，点起了烟。
烟雾一丝丝被房顶抽去，时间一滴滴被秒针推走。月亮升起时，王柏打开了小卧室门。
燕风躺在透明管内，四肢舒展，神色安详。王柏爱怜的眼神抚过这具熟悉的身体，欲言又止，只是静静看月光在小麦色肌肤上流淌。
王柏将今天新买的花束放在燕风身旁闪着一排小黄灯的仪器上，看了一会，又把花瓶拿了进来。
王柏细细整理着花朵，让它们呈现出最好看的样子。
退出小卧室前，王柏张开双臂，俯身斜抱着透明管，「 燕风，我追不动了。」
也许在新社区同意书上签字那一秒，现在的这一切就注定了。
也许是我一直在逃避。
可他们不是在逃避吗？去新社区也像是逃避，去木星也像是逃避。
我们在逃避什么？
王柏打开车窗，深吸一口气，把刚冒出的杂乱思绪丢在风中。
对面亮光刺眼，王柏有些晕，索性把车停路边休息，顺便选定了一套高级渔具。吞吐了几口烟，王柏的视线立刻模糊了，上半身被灰白色烟雾笼罩。
天色渐渐黯沉，像凋谢的玫瑰花瓣。时不时还有强烈的光柱穿透烟雾闪进王柏瞳孔。王柏苦笑，都开始开垦新星球了，远光灯的问题却还没解决。汽车能感应光线和移动物体，自动关闭远光灯又怎样？人们还不是会想尽办法来关掉它，正如当年的安全带。
「 您好，先生！您手中的垃圾能喂饱BOBO哦~ 」
王柏侧过身，眼神却望向远方。「 BOBO，你今天开心吗？」
「 开心。截至目前，BOBO成功收集垃圾239次，共计16.89公斤。」
「 真棒。」
王柏摸摸扫地BOBO的头，把烟头放到BOBO手中，回到车上。
最后一根烟抽尽时，王柏也走到了城市尽头。车子在路边最后一个超市前停下，王柏从打印机里取出高级渔具，朝河边走去，身影逐渐融入黑夜。
「 来了？」
「 来了。」
看不见的丝线划开平静的水面，留下两道细细的疤痕，又迅速愈合如初。
「 大松，你说这河水多少岁了？」
「 啊？额，几，几亿岁了？哎，我哪知道，你知道我就不爱看书，再说，这不时也有新雨水加入河中。」
「 可不管过了多久，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远古人狩猎时，它们就这样流着；我们飞向别的星球时，它们还是这样流着。好像我们的存在与它们无关。」
「 ......你在想些什么？」
「 真好，这样不变的水真好。」
「 你喜欢就好......」
河对岸是一片树林，枝叶高高伸着，就要触到月亮。一阵大风吹过，树影乱晃，叶子飒飒作响。
王柏被风吹得咪了眼。
「 有鸟。」
「 什么？」大松也朝河对岸看去。
「 燕子。」
「 大晚上哪来的燕子。」
「 嗯......没事。我看错了，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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