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豆花开

作者: 望穿一池秋水 | 来源:发表于2020-04-17 13:06 被阅读0次

            时光似乎一下就来到了庚子年的阳春三月,此时已然是春深似海了。

            从开年一直就这样邋里邋遢的窝在家里,即便春光再好,我也不敢到户外踏春赏景,不敢和这场瘟疫做对,应了一句俗话:我惹不起你,但还是躲得起你的!

            新春计划好的所有想法一一泡汤,包括回故乡拜访族亲及上坟祭祖。到了清明,十堰的疫情有很大程度的缓解后,我才决定带上家人,回故乡去拜亲祭祖。

            清明前的纷纷雨雪已把这场祭扫的气氛酝酿到了顶点,而在清明这天之后,阳光普照大地,好像特意为缓和人们思亲过度的悲伤心灵而适时的有了这场暖阳。

            天空瓦蓝瓦蓝的,偶有几缕白絮般的云彩挂在长空,倒映在平如镜面的一江碧水里,形成了一幅绝妙的春江山水画。阳光不冷不燥,恰到好处地照耀着故乡的大地。汉水两岸的群山早已返青,苍翠长青的松柏、新近冒芽的嫩绿、紫格莹莹的葛藤花、绿油油的野草,装扮着这里的山山水水。车窗微开,吹进来的风带着熟悉的花香,女儿们开心地望着映入眼帘的一切,兴奋的像林间叽喳的鸟雀。

            沿江宽敞的水泥公路像缠绕在群山间的白丝带,屈曲盘山小道旁的树林里响起了鸟儿此起彼伏的歌声。转过一个又一个葱郁的山头,继父的故乡从山洼的苍翠中闪现出来。这是一个让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也是我人生中绕不过去的曾经。和母亲随继父来此五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但与我有关的日夜屈指算来只有五十多个。

            我抱着小女儿走过这片土地时,此处的荒凉让悲意陡生,尽管我对此并无太多的情感。目之所及已不见当初的房舍人烟,残垣断壁下碎成一地的瓦砾显现了当初的烟火人间。若不是老爷子家的老黑狗“汪汪”的叫声惊了群山与我们,你一定不会认为此处还有人家存留,实际上此处也只有两户人家三口人——继父的父亲和兄嫂坚守在这处开山鼻祖买来的土地上。哦,错了!还有两个洼李家宗祖的数座坟莹还守望在此,维系着散落在外的李氏子孙与此的关联。

            来到了那座我曾生活过数天的屋场上,四间高大的土木结构的建筑已经不复再见,就连门前那片如海的竹林也是“门对千竿绿竹无”了,只剩下几株老的不像话的楸树孤寂地立在那,见证这片土地的兴衰与变迁。虽然这栋不复再见的房屋让我伤感,但屋场被新垦成土地上的那一大片开得正旺的碗豆花惊艳了我的视线。一大片紫色的花正开得迷幻,嗡嗡的蜜蜂和妖娆的蝴蝶正在花丛间飞舞。俩女儿从城市密闭的空间来到这广阔的大自然里,看见这无数新奇的事物和一众生灵在春天里的勃勃生机,她们仿佛也被感染了,追逐着蜂蝶,想要和它们一起翩翩起舞。

            记不清有多久,我不曾再见花过碗豆花开。今年虽然错过了和金灿灿的油菜花、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杏花之花期相见,但在这三月春深的故土,我终于有幸赶上了碗豆花开的时节,不曾与这一片紫色的花期错过。一个个嫩绿的碗豆角虽然还顶着未落的花瓣,但已经错落有致的在藤蔓上努力生长了。我蹲下身来,亲切地看着它们,思绪早已飞回儿时的故乡……

            儿时的故乡,好土地十分有限,乡亲们根本舍不得拿产量地来种这些碗豆之类的农作物,全都种上了小麦以供生养。只有在那些才开垦出来的坡地上,才可能撒上些碗豆种,它们不拣地方,努力在这贫脊之地扎根生长。在阳春三月,这些碗豆秧长成了碧绿的一片,待碗豆花开遍山岗,乡亲们望着这意外之收获,乐呵呵的合不上嘴。

            阴坡沟是我们肖家湾的后花园,这里草木丰茂,河滩除外这里是我们放牛的最佳场地。在八九十年代,虽然不致于吃了上顿接不上下顿,但少年时期我们的肚子似乎从没饱过。从草地返绿开始,我们每天不知疲倦的在这片土地上奔忙,恨不得把它翻个底朝天,来找些东西填充这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阴坡沟的白浪江园艺厂,这一大片土地归政府所有。或许碗豆生命力强,不怎么费力管理,园艺场农工每年总会在橘子树林里套种上碗豆。开春后大地开始苏醒,瘦小的碗豆苗一天一个样儿地疯长,我们望着它们,满怀希冀地盼望着、盼望着……

            花开了,花谢了,在碗豆角结上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这里便成了我们欢乐的海洋。

            每天一大早,我们在碗豆八哥的叫声中,沐浴着金子般的阳光,迎着春水般的晨风,大呼小叫地把一大群牛赶到阴坡沟往山坡上一摞,牛儿们自是悠闲的吃草,我们就顺势摸进了碗豆地。

            碧绿的碗豆秧上还有露珠,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我们的到来,吵醒了秧苗,也吵醒了露珠。它们翻个身,咕噜咕噜的遛进了土地,有时候也调皮的钻进我们的脖子、袖头、裤管,冰冰凉凉的,惹来一连串的惊叫。我们在碗豆秧上一边打着滚,一边向稍嫩的碗豆角下手,随手剥开后把嫩嫩的豆子丢进嘴里,又顺手把碗豆荚上一层透明的硬荚剥离后,把最外面的嫩皮也塞进嘴里,甜丝丝儿的清香有大自然的味道在口腔游荡。吃饱了,我们便躺在碗豆秧上听老爷子给我们“拍古今儿”,或是数橘子树上的花骨朵。

            临近午时,太阳大了起来,我们才从碗豆秧上抬起身来。牛也吃饱了,我们甩响了鞭子驱赶着牛群回家,鞭子的“啪啪”声和牛群“哞哞”的叫声此起彼伏的在汉水两岸的青山间回荡,一路上留下我们无忧、欢快的笑声。

            如果有连天的阴雨,几天过后再去老地儿放牛,那些被我们压倒的碗豆秧竟然奇迹般的挺直了腰身。几日不见的碗豆角已经颗粒饱满,像胖嘟嘟的小子,但白花花的碗豆米不能再直接生吃了,大家都免不了有些失望。但这难不住我们这群放牛娃儿,大些的族兄提议明天放“赖牛”,中午煮碗豆角吃,我们一致叫好通过。他们便吩咐谁带油、谁带锅,谁带盐巴、谁拾柴火。

            这一天是最为欢快的时光。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野炊”这个名词,但我们做得却是野炊的事情。

            翌日迎着初升的朝阳,“叮叮当当”的锅盆碰撞声从肖家湾的沟外响到沟里,从山顶响到河岸的沟沟壑壑。到地儿汇合后,女娃子们负责把牛赶到沟底,找一处水草茂盛处放牧并先去拣柴;男娃子像鬼子进村了似的,“呼啦”一声隐没在碗豆丛中,嫩的当即消灭,老的摘下放成一堆。这一大片被扫荡的估摸够大家中午吃后,领头的便招呼大家把碗豆角放进上衣的衣襟里,我们撩起衣襟抱在怀里就往山下飞奔。

            寻一荫凉处,在清澈的溪水旁,用石头砌好灶台生起火,烧起大半锅的盐水后,女娃负责清洗碗豆角并熬煮,男娃在河沟处逮起了青蛙和螃蟹,山沟里响起了我们快乐的叫喊声。把逮到的河鲜清洗干净,抹上少许盐巴,用桐子树叶包好再糊上黄粘土后丢进火堆里。这时碗豆角已经煮熟,捞起再煮上一锅后,大家顾不上烫手,从盆里抓起碗豆角“哧溜、哧溜”地顺嘴角撸,地上刹那铺满一层碗豆荚。碗豆角被消灭得差不多时,火堆里的美味也散发出了阵阵香气,但女娃子胆小,这些东西大都被我们消灭了。风卷残云的吃到肚儿滚圆后,地上是一地浪藉的食物残骸。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碗豆花开便是我们的希望。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那偌大一片的碗豆角足够我们饱餐几顿,让我们的物质生活难得的有几天充裕的时光。

            二OO一年从我走向社会,便不曾再见过故乡的碗豆花开。到二OO九年之后,故乡的乡亲大都离开了故土来到城市打拼,土地整片整片的荒芜着,就难以见到小麦、玉米,更别提碗豆秧了。此后数年,每当在四月的夜晚,听到“碗豆八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叫响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汉水岸边的那个小村庄,我们那些个少年在碗豆地里打滚摘豆的情景。天明后我来到菜市场买下一袋绿油油的新鲜碗豆角,盐水煮好后却吃不下太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今年,我又看见了久违的碗豆花开,它和梦中儿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不管时间怎么变幻,这些植物依然还是我初见的样子。只是当我仔细再看时,却发觉早已物是人非。记忆中的族人走的走、老的老、分别的分别、远迁的远迁,这是再也回不到故园的心殇。

            望着汤汤汉水在苍苍群山中迂回奔流,万物一派欣欣向荣,内心有很大的触动。地球万物周而复始,荣枯皆有定律。人类即便做为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灵,也不能以主宰者的身份颐指气使,滥用外力改变这种规律,阻碍万物发展。正如这次不知因何而起的瘟疫所产生的灾难一样,便是我们此生绕不过去的坎。由此再往深远处想,你会发觉所有你觉得强大的生命在灾难面前是如此渺小,生若蝼蚁,命若尘埃。

            转过思绪,山河还是那个山河,但牛羊不见了,亲人不见了,连阴坡沟也不见了!白浪江的园艺场还在,但早已换了模样;成片的橘园消失了,碗豆地即便有,但也不可能再出现那个欢乐的场景。只有那些能够长存记忆里的,便是天地无恙,山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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