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寒假回家,刚下汽车提着行李箱的我,迷迷糊糊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奔向家的方向。坐在父亲的身后,前方寒风一阵阵地吹,风里忽然传来父亲头发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柴草的气息,这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家,真是近了。
从来觉得学校的饭食老远闻着香得不得了,可待它们放在嘴里,又没什么味道了,酸甜苦辣似乎都少了那么七八分,总是中规中矩地酸着甜着苦着辣着,米饭也是粒粒分明,若人无聊,数出自己每顿饭吃了多少粒米想必也是可能的。饭菜像极了这个被规矩约束着的地方,吃完一顿饭,也就当果腹,总不至饿死。
可家里是截然不同的。
母亲的豆腐
母亲每年过年都会自己做豆腐,因家里豆子种得多,母亲觉得自家的豆腐做起来简单吃起来也健康,豆腐因此成为寒假期间家里饭桌上的一道常菜,整个冬季差不多可以打上五六次豆腐,每次做出了的豆腐量都足够全家吃个四五天,也难得一向挑食的弟弟经过一个寒假,还能不厌烦豆腐这种食材。从半成品的豆浆、豆花,到菜品的麻婆豆腐、豆腐焖鱼、豆腐火锅,豆腐这种食材真是全程都各具风味。豆浆香气浓郁,豆花滑嫩爽口,麻婆豆腐上撒点葱花总是吃不厌,每一筷子都想要一块豆腐沾上点葱花,似乎这样的豆腐更好吃,至于焖鱼、火锅里的豆腐,虽不过是众多配菜中的一种,但大概因沾染着农家自制豆腐特有的香浓,也变得格外美味。纵使在城市中吃过千万次豆腐,这种豆腐的味道也总叫我回味。母亲做豆腐的过程在我这个门外汉看来也十分有趣,尤其豆子磨的浆在锅里翻煮之后,需要用一种特制的十字架一般的物件将豆浆倒在下面系好的一块白布中左右摇晃,做进一步过滤。这个过程通常需要两人合作:一人倒浆,一人摇浆,于我家,便是父亲母亲二人的分工。摇浆的时候,竹子制的十字架物件“咯吱咯吱”地叫着,下面的浆水滴滴答答地流着,又是白色的浆水,黑色的铁锅,桔梗黄黄的柴堆,像极了电影中的画面。然而母亲也有失手的时候,有时的豆腐做得太嫩,有时又太老了,可大概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未知的兴奋,才总让人期待一摇一晃间的味道吧,绝不同于餐饮或食堂的严谨与卫生,自有一种随性与自在。
泥土与青草
因家在农村,出门就是“土大路”——只推出马路的形状,上面还是裸露的土地,这种路一直延伸到村里最偏僻的地方。不过是过一个矮桥,就见一条白晃晃的水泥路,这条路连接到镇上。两种路宽窄大致相当,却因一桥之隔有了不同的使命,不同的命运。“土大路”平日自然方便了不少摩托车、三轮车的出行,可到了雨天,就是个大麻烦:雨水把路面打湿变得更滑,路人又在上面叮叮咚咚踏来踏去,“土大路”成为一条泥泞的路,只有小心翼翼地找准坚实的土块,人才敢下脚,若是鞋不耐滑,走上这么一百来米,真是心惊胆战。去田里土里走上一遭,鞋上身上总免不得招上泥巴,冬季的泥巴潮湿粘人,待回到家,这些身上鞋上的泥巴干了些,变得有些龟裂,更是讨厌。可泥土的味道,却总叫我着迷。泥土很少孤零零地存在于乡间,田间地头的土地上,多少覆盖着青草,即使有些土里全是被翻耕过的黄色土块,可春天一到,在农人辛勤的劳动下,黄色被绿色层层覆盖,整齐的绿色,山间田野的绿色,协调而美好。家乡历来有一种清明节必备的美食,称为“清明粑”,这需要人们去田地间找一种名叫“清明菜”的植物做最基本的原料。本来“清明粑”是在清明节前后做的,可我和弟弟放假后总是嘴馋,便缠着要母亲做一次“清明粑”。立春之前一般很少有“清明菜”的踪迹,可我和弟弟总不死心,每年都得花上一天的工夫在山间田野乱窜,找到隐藏在杂草丛中的“清明菜”。好不容易找到一朵“清明菜”,我们也得仔细用指尖掐上最嫩的那几片叶子。蹲在地上挑选“清明菜”的时候,好像土地的气息被我们紊乱,土腥气在草上蔓延开来,味道只低低地不继续往上窜,所以丝毫不让人觉得恐慌,反而会想睡在土上,睡在草边。
狗与猫
农村几乎家家有狗有猫,我家也不例外,现下养着一只小黑狗,一条肥猫。由于一些人爱吃狗肉,所以家里的狗在寒冬腊月总是难逃失窃的厄运,所幸今年这条狗是套养的,且不过半岁,还是安好。从小我便觉得,狗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甚好闻,当然这是就土狗而言,虽则如此,我还是从小就喜欢跟狗游戏。小学时回家,家里的大狗一见我能扑到我肩上来,长大后狗也总能轻易扑到我腿上,带来一身的泥土。如今的这只小黑狗因为有追咬鸡群的恶习,被系上了链子,每每看到它趴在自己窝边,总替它伤心:被束缚了自由的狗生,很无趣,很无奈。家里这只猫却不同了,这只公猫最少在我家四年,一年年长大,也一年年长肥,如今已经胖得肚子都像怀着小猫,它的生活好像就剩下吃喝拉撒四件大事,毕竟按照猫的年龄推算,它不是老年,也算是中年大叔了。这位“中老年大叔”极其注重个人卫生,一天到晚一有时间就用舌头舔毛,农村地上也不见得多干净,猫大叔自然不屑于蹲在地上,所以只要瞅准机会,人刚离开板凳,它立马跳将上去,四脚收进肥滚滚的身子里,做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人回过头看到被霸占的板凳,再看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的它,总舍不得把它赶下去。又有回见它在冬日的枯草上晒太阳,见一只鸭子经过慢悠悠抬头觑了眼,它倒下头便又是睡,私以为,这真是“慵懒”二字最好的体现了。我在家无聊,总爱唤着它玩儿,它也没个名字,所以我每次都是“猫咪猫咪”的唤得乐此不疲。上个暑假回家它还是很乐意回应我一声“喵”的,可这个寒假,总得我喊上好几遍,它才肯给我一个眼神,再高兴些,才可恩赐我一声“喵”。我本以为我家猫这是嫌弃有我这么个磨人的主人了,当人家喵的时候不费力气吗?但是无意间我发现,有次它照样是蹲在板凳上做沉思状,我在隔屋瞅着它又唤起了猫咪,距离不算远,若从前它高兴了也会回应我,可这次没有。我有些不甘心,便走在它身后,又唤一声“猫咪”,只见它慢慢抬起头,半眯的眼望着我片刻,终于叫了声,“喵”。我反应过来,它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一条前腿不知怎的还瘸了,走路时那只腿也不复从前那般灵巧轻便了,原来从我高中一直陪伴到我大学的这只猫,只是老了。
前几日返校,回校了开始洗床单洗被套洗在火车上随着我奔波一夜的衣服,洗衣液倒进桶里,一股陌生的香扑面而来。
我知道,属于家乡的味道,在洗衣机的翻滚中,也渐渐飘逝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