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啊，你是该醒着，还是睡着？

黑龙江卫视《见字如面》里的一期，是曹禺与黄永玉的往来书信，由张国立与王耀庆朗读。节目很棒，值得一看。其中黄永玉先生信里的一段：

   谁也不说不好。总是“高!”“好!”这些称颂虽迷惑不了你，但混乱了你，作贱了你。写到这里，不禁想起莎翁《麦克白》中的一句话：“醒来啊麦克白，把沉睡赶走!”

   引用“醒来啊麦克白，把沉睡赶走!”这句话，是黄永玉先生对“为势位所误”的曹禺的当头棒喝，是对“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的戏剧家的殷切期盼。能对一位尊敬的前辈如此直言不讳，勇气、胆识，对朋友的忠诚，都叫人肃然起敬。古人所谓“诤友”，黄永玉先生当之无愧。

   不过，这句引文，让我产生了几个疑问。

   其一，这句话从哪来的？手头的《麦克白》，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朱生豪先生翻译的。前后查了几遍，没找着。去图书馆翻了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孙大雨先生翻译的本子，也没见。

   “醒来啊麦克白，把沉睡赶走!”是从哪个版本的《麦克白》里来的呢？各位大哲，有能告知者，不胜感激。

   其二，会不会是黄永玉先生记错了？书信往来不是学术交流，凭记忆信笔写来，所在多是。况此信言辞激烈，情真意切，一时记错，也在情理。那么，黄永玉先生是把哪一段记错呢？通观全剧，最有可能的是第二幕第二场的这段：

   麦克白   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那清白的睡眠，把忧虑的乱丝编织起来的睡眠，那日常的死亡，疲劳者的沐浴，受伤的心灵的油膏，大自然的最丰盛的菜肴，生命的盛筵上主要的营养，——

   “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会不会就是黄永玉先生想引用的原文？“不要再睡了”意思与“醒来啊”相同，“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与“把沉睡赶走”也大同小异。

   孙大雨先生的翻译是“莫要再睡了！麦克白斯凶杀了睡眠”，卞之琳先生是“不要再睡了！麦克白斯杀害了睡眠”，梁实秋先生是“别再睡了！麦克白杀了睡眠”（网络版，不知可靠否）。译文的意思都很接近，后半句都强调了“已经”“了”表示已然发生，而“把沉睡赶走”，是呼告，是期盼。除了这点，黄永玉先生记的相差不远。

   其三，黄永玉先生为什么会记错？会不会是朱生豪等先生的翻译都有问题？“不要再睡了”，意思是麦克白正在昏睡当中；“麦克白杀害了睡眠”意思是麦克白没办法安睡了——这二者不是矛盾的吗？怎么可以贯串成一句台词呢？

   从上下文来看，麦克白此时是醒着，还是睡着？应该是醒着。他刚杀害了邓肯，立刻觉悟到此生再也无法安睡。下一句台词“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

   英文版原文是 'Sleep no more!Macbeth does murder sleep'（网络版，不知可靠否），前半句译为“不要再睡了”似乎也行，但与后半句相连，意思就不顺畅了。如果译成“睡眠啊，再也不会有了”，跟后半句“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不是关系更紧密吗？

   有英文通达者，施以援手乎？

麦克白啊，你是该醒着，还是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