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的表弟生了个女儿,我和母亲一起去那里喝喜酒。
车子在平稳地行驶中,我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前排副驾驶扭过头,说:
“老贾死了!”
我,一脸茫然,但听闻有人死了,忙倾身向前,问:
“老贾?谁?我忘了……”
我妈皱皱眉头,挠挠头皮,道:
“哎,就是杨世县的老婆,玲子的妈!”
“噢~”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我妈口中的“老贾”就是玲子的妈妈,脑海中顿时出现一个龅牙、短发、中等偏矮微胖身材的一个农村妇人,她整个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有些突出的龅牙,以至说话时牙齿总不能被嘴唇完全包裹住。
我七八岁的时候,农村还不像现在这样,几乎家家都出去打工,那时村子里人还很多,我们在老家上学,她女儿玲子只比我大一岁,且她家和我奶奶家相邻,我去奶奶家的时候总会去她家找玲子玩耍。
记得有一次,我去她家找玲子玩时,看到凳子上有一本书,便不知觉拿起来,津津有味地读着,这时贾婶过来看见,便对一旁的女儿玲子说:
“你看你妹多爱看书学习,你要多向她学习呢!”
玲子听了,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傲娇地说:
“我就是不爱学习!”
老贾婶很疼爱女儿玲子,只得宠溺地笑笑。
印象中她还很年轻,跟我母亲的年纪不相上下,今日愕然听到她已离世的消息,让我十分吃惊,收敛回忆,我忙接着问:
“她是怎么去世的?是生病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母亲看着前方,出神好一会儿,才隐约听见她轻叹一声:
“好像听说是得了什么病,已经住过好几次院,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她家里人连夜包车从外地送她回家,刚到屋里人就断了气。”
“噢~”
接着车里便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母亲望着车窗外出神,不知是在回忆老贾的生前往事,还是在忧虑自己的将来。
车窗外,熟悉的风景在眼前一一掠过,母亲在这个江南小城辛苦打工了二十多年,用青春和精力换取微薄的收入供养家庭和子女。
在这里她由青丝变白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旺盛的中年时期,而今已近迟暮,由于身体原因,她只能回到老家,继续发挥余热帮儿子照顾孙辈。
年轻时在异乡打工辛苦劳作,年老后返乡带孙养老,像母亲这样的绝不是个例,在我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是最早一批外出打工的人,在异乡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精力,近几年他们纷纷回归故乡,在村子里新建房屋自住,另在县城买一套房,以方便孙子孙女上学,而他们的子女则大多留在城市里延续父母辈的打工生涯。
近些年每每见到母亲,聊天的话题里总不免说起,村子里谁谁前段时间没了,还有谁谁身体不好,已经住过好几次院了,看样子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唏嘘的话语中,总有一丝担忧,其实说起他们的时候,母亲又何尝不是在担心自己,她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无可避免地走到那一步,毕竟生命交替更迭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老家故乡地处豫南,那里几乎没有任何产业,只能以种地为生,近20年来,适逢改革开放,出外打工非常流行,村子里但凡腿脚还利索的人,全都纷纷离开村子奔向城市。
平日里热沸盈天的村落越来越安静,不像以前,一到饭点,尤其是夏天傍晚晚饭时分,村口池塘的四周坐满了吃饭纳凉的人,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那里俨然是村子的CBD中心集聚区】。
而现在回到村子里,光是门口地上的蒿草都能长出半人多高,草丛里还会猛不丁地窜出来一两只野猫,它们一点都不怕人,敢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和人对望;在村子里闲逛时,偶尔会零星遇见几个扛着锄头铁锹的老者,他们停下脚步看着我时,就像在打量一个外星人那样;一到夜晚,偌大的村子里只有几个窗户会露出点点灯光,夜空一片深邃,星星清晰可见;站在昔日热闹的池塘边,此起彼伏的蛙鸣让这个寂静的世界多了一丝喧嚣,除此之外,便是谁家的狗吠声掠过池塘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深远悠长的回声……
村子就像一个日暮黄昏的老者,头发日渐稀疏,眼睛没了光彩,牙齿脱落,腿脚僵硬,它整日沉寂,更像一口沉到深海的古钟,唯有过年前后的那几日,散落在祖国角角落落打工的子女纷纷归家后,它才会依稀恢复一丝往昔的活力,然而,它终是老了,一步一步地向坟墓走去,没有回头,没有退路。
一个“老贾”走了,未来还会有更多个“老贾”不在,村子日渐凋零,我所敬爱的故乡,还有那里的人们,记忆中他们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渐渐褪色、逝去,我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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