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欺负了一只小龙虾。
然后竟然一直内疚到今天。大叔今年40多岁,从他二十多年前帮厨时起,到几年后成为龙虾店主厨,再到后来经营起自己的店,这些年来处理的小龙虾可以说不计其数。就说现在吧,他每天都会杀死上百公斤的小龙虾,却依然在为半年前欺负了一只小龙虾承受着真切的内疚,可以说是非常的惹人发笑。
那只虾不是店里的,它当时在湖边的鹅卵石路上,跟正在散步的大叔偶遇。由于感受到这个庞然大物,小龙虾举起钳子示威,也并无逃跑的意味。
大叔俯下身,二者相互观察着。他瞥见小龙虾的第一反应是感到有趣(不过仅仅是第一反应):小龙虾厨师在散步时与一只小龙虾偶遇。不期而遇总会让人高兴。但这高兴是短暂的,大叔站起来踢了小龙虾几脚,它小小的身子没法承受脚的力量,被踢的滚来滚去,却仍然举着两只钳子。最后大叔用力的把它一脚踢进旁边的草丛里。
这里有两处比较奇怪,一是一名小龙虾厨师为自己欺负了一只小龙虾而感到内疚。二是他为什么要欺负这只的小龙虾。
他如果心安理得或自得其乐也就无所谓,那样的话,倘若说他坏,那他便是坏的,但是他——内疚。内疚的出现在他身上造成了矛盾。剥小龙虾是他的日常工作,杀死过不计其数的小龙虾,唯独欺负这只在街上偶遇的小龙虾时他感受到了负罪感,这是第一重矛盾。路人可以说他伪善,但他又不是伪善,a)伪善是用来挂出来给别人看的 b)他将自己评价为恶,但他又不是恶,因为他感受到了负罪感。这是第二重矛盾。
其他小龙虾与这一只小龙虾到底有什么去区别,以使他在面对它们时分别产生了不同的心里状态呢。
他想象着这个世界上有两只小龙虾,一只说,我被人吃掉。另一只说,不管人要不要吃我,反正我被虐待了一番。第一只小龙虾说话时,人是生物的人,行为符合着自然的规则,一切都是合理的;第二只小龙虾让他的内疚成为内疚,这时的人是社会的人。他并不是要食用这只小龙虾,所以超出了自然规则的管辖范围,转而接受社会规则的审查。于是当他不是一个能自得其乐的变态,也并不能心安理得的时候,他的潜意识认识到他给“非己”造成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这是除了“伤害一只无辜小龙虾”之外他感到难受的另一原因。所以他为这一只小龙虾内疚了许久而从未为平日杀死的小龙虾默哀甚至半秒。
第二个奇怪之处又要如何解释呢。他觉得问题出在同一个地方:社会的人和生物的人出现了争执,生物的人占据了主导地位然后做出社会的人不会做的事情。
让我们回顾这个画面:小龙虾举起钳子示威,大叔俯下身,二者相互观察着。然后大叔站起来踢飞了小龙虾。
从他俯身到踢小龙虾,他大脑的理性的活动几乎停滞,情绪控制着全过程的行为。生物的人在看到小龙虾的动作时,将其传达的信息处理为“挑衅”,然后紧接着攻击了挑衅者。社会的人在一边骂街:“你脑子有病吧它只是一只小龙虾。”
这个画面好像似曾相识,打游戏时“你敢跟我打,我弄死你。”,某、些、国、家、的、所、谓、的、反、击、战,大家在空间里发的各种“犯我中华,虽远必诛”等。
原始人面对试图攻击自己的野兽,要如何保证安全? a)逃跑 b)处理掉挑衅者 最好是斩草除根。他们对于方案的选择并不取决于他们能力的强弱,而取决于自我能力的评估。评估准确的活下来,不准确的逐渐或直接被淘汰掉。(而今天的人类已经足够安全,不再需要做这件事,取而代之的是百度、谷歌还有那些当年活下来的原始人留在我们基因里的本能。)
大叔在踢这只小龙虾的时候脑子什么都没想,过了几分钟后忽然觉得其实小龙虾并不是在挑衅自己,仅仅是由于害怕而做出的防御行为而已。他就是在那一刻起感到内疚的,社会的人再次占据了主导位置。
前前后后他弄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是“杀和食用一只小龙虾”与“欺负一只小龙虾”是不同的,以虐待小龙虾取乐的人“因为你吃小龙虾所以你没资格指责我”的逻辑不成立。第二是,下次再被偶遇的小龙虾挑衅,如果不想抓走吃掉,一定要绕开而不是欺负它,它只是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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