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去理疗。奇怪的是,40多年了至今也没想明白,我怎么这么傻呀,我没有把这天上午刚刚发生的奇迹说给沈医生听一听,只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下一次奇迹的发生。可这回躺下去似乎比以往更难受。这又过了三四天,总共快半个月了。我最后一次本想还多烘一会儿,可胸闷几乎令我发狂,我有点恼火地爬起来想坐一会儿。沈医生警觉地放下报纸,说不要再烘了,可能那疤烘不消,以后找外科医生割了看行不行。我忘了,奇迹发生时,我是摸了几下胸口那凸块的,并不曾消失,这证明了胸闷跟这完全无关!我却把这个简单的推理置之脑后,以至后来走了许多弯路,我大约脑子也弄糊涂了。
经沈医生这一说,我又把希望转移到开刀上,全心全意地想,再也转不过弯来。其实半个月前关于手术我也和那外科医生说过,他说手术是万不得已的事。经过这一折腾,我认为万不得已的时候已经到了。我就只一心盼望尽快手术。
我很快又带着手术的愿望来到规模宏大的县人民医院,找外科医生。
接待我的是一个态度极其傲慢的郎医生。我陈述了我的痛苦和愿望。他看了一眼捏了一下我的胸口疙瘩,他果断地说:“这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肌肉,这甚至可以说是胸肌发达。动手术有什么了不起,我有时一天割十几个,我刚才出去就割了一个。你这个我不到一小时就割下来了,问题是的确没有这个必要!你说你这么难受,我还要说你身体特别的好:你胸肌发达,面色红润,血气方刚,什么病也没有,更不存在病了多年。你尽量这样想:我没有病,我身体棒得很!否则,你的病永远也好不了!”最后开了20片谷维素。
我不信。谷维素我吃过整瓶的,鸟用!那处方我一出门就丢了。
我对手术还不死心。下次又去那西医外科,正如我所盼望的那样,郎医生不在,而是那矮子名医“柳大头”在这忙胡着。
我向他重复我的症状和愿望。他的态度和语气与郎医生恰好相反,但所表达的意思和郎医生百分百相重复。他还举了一个得了神经官能症的典型病例,其实他也是听来的,好像得了神经官能症就不是病人,应归在众人的嘲笑之列。他说~
某年某地某妇人老认为自己腹中有一大蛇,病发来就痛得直打滚。医生先是反复劝说她腹中不可能有蛇,她生死不信,也是无论如何要医生给她开刀捉出这条蛇。没有办法,医生只好事先从哪儿弄来一条蛇,然后把病妇肚子上划了一刀,刚刚划破皮就马上缝合起来,再叫助手把那蛇端出来,给她看,说果然你肚子里藏了一条“蛇”。那妇人从这之后10年没发一次腹痛病。后来那妇人又到这医院治别的病,那曾经给他开刀的医生跟她开玩笑地说了当年“蛇”的真相,那妇人立即昏倒在地,腹“痛”而死。
我说我在中医院理疗怎么好了半小时,这怎么解释?他断言这是幻觉,或是受到什么意外刺激,或太相信理疗了。其实我根本不相信理疗。
最后他让我再去理疗。这里的理疗灯只有一点微光,而且一次只有15分钟,这有鸟用!
又找了一次中医内科,医生说我是阳气不足,理疗使阳气短暂回升,于是出现了奇迹。和死人回阳是一个道理。他给我开了两盒“人参王浆”,两支红参。划价,几十块。此时口袋里仅剩几块钱。整个治疗至此终结了。还是有收获:胸闷与那疙瘩确实无关,奇迹发生时我摸了胸口,疙瘩还在。阳气不足,这比较认可。等我有钱时再说。
总之,我的病一定是搞得好的,等我有钱了就行,去大医院总行。可是我等得到那时候不?难说,我在学校的情况非常的不妙。
美女赵玲在故意瞎搞,也许是。她应该知道,她对我越好,别人对我就越残酷。
在我的文章得到普遍认可后的不几天,那天上午的第一节课上课前几分钟里,大家都在座位上静等着上课,赵玲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中,让她的女伴陪同着,在我的正对面的黑板高处写什么。写好后就大大方方地上位。原来是4句七字诗,其中一句是“伟男必经多磨难”。其他3句以前我都记得,现在忘了。这明摆着是写给我的。这样公开地写又是什么意思呢?不懂。她心肯定是好的,但方式不对。公开地支持我,鼓励我,好像并不妥。我好不好取决于身体状态,而不是思想和情绪。
她们一离开黑板前,田老师就进来了,一声不响地把那“七绝”诗轻轻地擦掉,像什么也没发生上他的课。他本来先就在外面等了一会,直等到赵玲把字写完,真好的性情。我能感谢这首诗么?按说是应该的,但它却会让我招来更多的敌人,这是明摆的。
一天晚上,我自习稍稍迟到了,我从讲台前经过再一个右转弯,我也知道这个角度在明亮的灯光下会产生什么强烈的效果~就在这转弯的一瞬间,鸦雀无声的教室里猛然地响起“啊”的一声赞美的惊叫,这清脆悦耳的叫声除了她赵玲谁还敢呢?她是大美女嘛,别人乱叫是神经病,她知道她有乱叫的权力。我应当没有这么美,是她的心理作用,或者是她有点恶作剧式的。
不过也奇怪,夜夜失眠,整年没睡觉,脸貌也无大碍。我到厨房那边小窗前打热水,马副校长的读中学的女儿站在分发热水的妈妈身旁,望着川流不息的少男世界;当我站在她们母女的面前了,那女孩突然忍不住搂住妈妈的脖子,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娇媚万分地叫着“妈妈!”,哭起来了。当妈妈的脸都给羞红了:“死丫头,娇成这样了!”
赵玲为了我那一漂亮的剪影而惊叫~如果不是,她就是神经病~之后,班里又恢复了平静,比先前更安静。下这节晚自习的时候,她和丑姑娘曹国枝早在走廊里几乎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还是小心地走过去,可曹将她一推,几乎撞着我了。她大笑特笑。我刚刚走出一丈开外的走廊尽头,曹的沙喉咙响亮地从我背后传来:“等一会又来呀!”赵玲又是清脆的咯咯咯地笑。小女子戏弄起大老爷来了,奇事。
这完全是她一手导演的,她是要冲淡一下刚才在班里神经质般的叫喊的失态。大美女公然地喜欢我,相信很少人有这经历。
有一回下课,我因刚刚从暴热中挣脱出来,赵玲站在那边的过道里,面对着灰心的我忧伤地唱道:“愿亲人早日养好伤”,就这么不多不少的一句。
哎,我干脆不厌其烦,把这一类的经历一次性说完,反正也没别的好写。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枕头底下冒出一本高中英语复习资料,封面上的名字把我吓了一跳,“赵玲”。天哪,这是怎么到这儿来了呢?我们的单人单桌都是上了锁的,这是有人想把我弄成神经病吗?
我仔仔细细地页页翻遍了,都是陈旧的笔迹,可以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崭新的笔迹还是有的,只有一处,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字,而是画。画的是,,,老实说,就是女性的内生殖器嘛,子宫里尚未分娩的婴儿。这不需要很好的想象力。
我正在慌里慌张地看着,袁柏荣突然从背后把我的书夺走了,秘密立即泄露了。他对我叩着指头大笑:“好哇!恭喜你呀!”幸好寝室里没有他人在场,否则真不好意思。
关于母腹中的婴儿的图画,我不该在这里公之于众,这有损于我们的美女的贤淑形象,但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来证明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单相思?赵玲当然也不是大脑有问题。说得粗暴点,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就是男女双方对共同创造新生命的渴求嘛!母腹中婴儿就是爱情的物化象征。我把这公之于众,就是要赞美赵玲这天才的表达方式。不错,文字还不够表达吗?文字比起图画是苍白无力的。而且文字落入不知深浅的人手有一定的危险,那是证据,图画不是证据,只有当事人心里去意会。实打实讲,我不是这毛病,我们的基因的结合肯定能生出最漂亮的小孩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赵玲存在这样的幻想。
迎着夕阳,我和袁柏荣换着手拿着这本书向学校西北边的国营林场走去,,,心里想着,全校头号美女,和我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人能产生关系,这打死我也不相信。我是苦命一生的人,几乎不用怀疑。哎,如果奇迹再次发生,情况可就微妙了!
我们坐在草地上。突然“哧”的一声,袁柏荣划着了一根火柴,向书角伸去,我条件反射般地夺过书来。他大笑了:“假的假的,不想她是假的!你这伪君子!”我说人家的书,又不是我的。
柏荣正颜道:“莫吓死了,人家不会要你的,她只不过是做出那个鬼样子给你看。其实她不要,又怕别人要了去!王兰可能还有点真心向你。”
王兰我当然晓得,,,也有好多事例。她也曾经很关心我,永远难忘!但是,某次我表现出对赵玲的喜欢,王兰立即非常恼怒,甚至恶毒地暗骂我呢;自那之后,王兰再不在我该感恩的人之列。
在收到赵玲那本书之后,有天又想起“假的假的,,,”心里忽然莫名地恼怒了。不到一分钟,左边一丈远处的赵玲突然巨痛似的咳呛着,一声接一声,而且在喘促着。我吃惊地望过去,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桌下,显然在哭泣。
完了,她无异于从我心里来,我脸上那么细微的变化就都读懂了。她不用再学习,也是班里一二名,她完全有精力谈情说爱,可惜她显然找错了对象。不过,从那之后,我对赵玲心里只有深深的感激和欠意。
之后,经常听到她在那里自言自语:“烦死焦死急死气死了!”这话仿佛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至此,我确信,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应该是她,这世上最怜悯我的人是她,这世上曾经最喜欢我的人无疑也是她。可惜,上天不给我们这个缘份。
真的!都40余年了,如果明天我突然奇迹再次发生,并永远好了,我还要去看她!我要把当年的一切当面问个清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