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总在不经意间从记忆深处向我招手,招引我走进过去那段时光里。
老爷爷大概七十多岁,身材颀长,体格硬朗。皮肤白净,面容清癯,头发尽白,慈祥和蔼,笑声爽朗。
老爷爷的家离我家很近,就在我家门口正对的小巷里边第二家。有那么一段时间,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直奔老爷爷家。漆黑的大门总是虚掩着,我推开个缝就进去了。老爷爷家是前后院,前院是儿子的家——空着,没人住。静默的房屋,黑漆漆的窗户,引潮湿而生了青苔的地面,令我觉得有点阴森,让我没来由的心虚,似乎担心着哪里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看着我。于是每次我飞跑着贴着南墙根,沿着猪圈边缘那一米来宽的狭窄过道进到爷爷的后院。
老爷爷的小院不像前院那样冷寂。虽然房子看起来不像前院的青砖房那么坚固。土坯的低矮老旧,甚至屋顶上还摇曳着荒草,让我时常怀疑如果站到房顶上会不会踏出一个窟窿,扑通掉到地上。但是小院里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到处弥漫着阳光的味道。老爷爷的卧室窗前有一株石榴树,长得比房子还高。不记得它开花,不记得它结果,也不记得它的味道,只记得我们和爷爷的约定——明年春天我给你们压一个枝,一人一棵。因为老爷爷,我长大后学习生物课对于植物的繁殖方法“压条法”印象非常深刻。
老爷爷的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闪闪发光。和我爹那满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比起来,让我更觉得老爷爷更象城市里回来的人了。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丫头发现了异常:老爷爷嘴里光秃秃的,一颗牙也没有了!我们围着老爷爷,仰着头,瞪大了迷惑的眼睛盯着爷爷塌陷的嘴巴。爷爷微笑着,像个慈祥的老奶奶,说:“等着啊,给你们看个稀罕玩意。”我们的目光急切地追随着爷爷的手,他拉开桌子靠炕头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塑料盒子,轻轻打开盖子——一副假牙!肉红色的牙龈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洁白的牙齿!至今,我还心存疑惑:为什么假牙往嘴里一安就能老老实实呆住,吃饭说话不会松动掉下来呢?
老爷爷的卧室门后挂着一个玩具,在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在简单不过的小玩意。两根木片上端各打了个眼,眼里穿根铁丝,铁丝中间吊个木片雕刻的涂了颜色的孙悟空。就这样一个小东西,就足以让我们几个孤陋寡闻的乡下丫头玩的不亦乐乎了。我们用一只手控制木片下段,一边嘴里指挥着,一边手里摆弄着,让孙悟空变换各种动作:打跟斗,倒立,劈叉,立正,金鸡独立等等。每一次操作成功,我们会欢喜地眉开眼笑;每一次失败,我们会失望遗憾地还是咳声叹气。
老爷爷年纪虽老,力气却依旧很大。想来这也是他颇为自豪的,因为他总喜欢和我们比力气。他用一只皱纹松弛的,长了棕色斑点的大手把我们的小手紧紧抓住,一手抓一个人。任我们把腮帮子鼓成小笼包,脸蛋子憋的涨红,也抽不出分毫。而爷爷却显得风淡云轻,面不改色。有时候,几个伙伴合作,有人负责挠脖子,有人专挠胳肢窝,有人一根一使劲掰开他那铁条似的手指。团结就是力量,我们终于战胜爷爷,高兴得欢呼雀跃,啊啊乱叫。爷爷也爽朗地笑起来。
那时候提倡学雷锋,帮助孤寡老人。我们就把爷爷当做了帮助对象。扫院子,倒垃圾,抬水。这些在家里啥都不干的事,在这里干得十分起劲。心里也颇为自豪,感觉做了好事。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不知怎的就很少去老爷爷家了。
再后来,不知是哪一年,听说爷爷去世了。那时候大概八十多岁了吧。这个消息然我的心沉沉的,是不舍,留恋,还是伤心……从此,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后来的日。我想去看他一眼,却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况且,我一个孩子(那时大概正在上高中)无缘无故地干嘛去呢?我只能在心里与他默默告别。
臧克家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老爷爷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几十年了,我依然时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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