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端起孟婆汤的那一刻,我想,忘掉这次世界之前,还得见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鬼。
放下这磕掉一个角的瓷碗,我对判官说,我想当鬼差。
判官说,好,你得在这里,至少干四十九年。
一点头,就干上了鬼差的活当。
第一年,
每天我起床,总觉得我应该吃上一个鸡蛋三明治,提着公文包去上班。而事实上,我只有该死的热干面,和那支上了锈的叉子。
我干的事很简单,只需摆着一副凶恶的面孔站在判官后面,当底下的鬼犯说冤枉的时候,时不时我会吭两声。
听起来很简单,对于我却十分吃力。虽说生前没干过什么好事,可也没做过大恶的事,怎么也学不会摆恶脸。
我想着,在脸上划那么一刀,会不会好点,终究因为怕痛,而打消了念头。
所以,我经常去模仿恶鬼,却也经常被吓到。后来认识了一个红衣女郎,她知道我的来意,扑哧地笑出了声,却吓出我一身冷汗,她说,这个与死俱来的东西,不好教。但我还是拜托她,让我跟她学。
我有很努力地学,不过,那年我还是成为了地府唯一不吓鬼的鬼差。好丢鬼。
(二)
第三年,
慢慢地我也适应了每天的第一餐是热干面。判官让我换个叉,我推却了,我想,上锈的叉子显得我在这干得久,显得我会很可恶。
隔三差五地还是会到红衣女郎那学习,偶尔我会讲两个活着时候的段子,她总会笑出声,没意外地我还是会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我很喜欢有鬼听我讲段子。
有鬼愿意倾听,至少不那么难熬。
时常,我会没收刚到地府酒鬼手上的酒,拿来与她喝。不过,她酒量很好,很少提及之前的事。只知道,她来这里有些年头了,也快到头了。我也不多问,我也往往喝不了多少,就躺下了。她说,我讲了好多生前的事,她也知道我在等一个人或鬼。这都是后话。
某刻,我会诧异,我当初放下碗是因为那只脏兮兮的碗和碗里的那根头发丝,还是我真的想再见到那个人。
第六年,
武汉的那个厨子转世投胎去了,他走得那天,还给我们上了一碗碗热干面。我一口气,吃了六大碗,吃得再也吃不下。当我适应了的时候,却再也吃不到热干面了。突然好难过。
后来,来了个烧川菜的师傅。
在辣得掉眼泪的火锅面前,我有时会想念芝麻酱的味道。会想念,武汉厨子,会想念他那句,人生就是无尽的美食和美食。只可惜,我死早了点,还没那么深的感悟。
第十一年,
红衣女郎,终于要转世投胎了。
上奈何桥的前一晚,我把阎王的酒偷来了。怎么也得尝尝底下的好酒。
她说,没必要的,反正明天也会忘了这酒的味道。
我说,我还得呆好几年。
两鬼无奈地笑了笑,我已经不出汗了。
她喝了好多酒,我也喝了好多。
我隐约听见,她说,有一种人,只有想醉的时候,才会醉。她说她生前是……我就趴下了。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她明天就得和所有的一切说再见了,包括我。也许我还能见到她呢。呸呸呸,她一定会长寿健康的,我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我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她走前,托了个小鬼留下了话。
“好多年前,我本来不想再呆在下面了,实在是呆够了。突然,没见过的一个傻鬼要跟我学吓鬼,我觉得好好笑,扑哧地笑出声,看你吓得的鬼样子,我更觉得好笑了。你见我的那次的一个多月后,便是我投入畜生道的日子。于是,我决定离开之前,逗逗你。
那时候,你隔三差五地会过来,总是一脸认真地拿着从判官那偷来的笔和纸,跟在我身后,记录着我的一切。偶尔还有木有样的学着。
我决定留下了,我跟阎王说,我不做畜生了,我想做人。
谢谢你这十一年的段子和酒。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恶、很恶的鬼差,至少你已经害我晚投胎好多年了。哈哈”
我开始想念,出冷汗的日子。
(三)
第十三年,
我还是不那么吓鬼。
阎王爷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换了个岗,做文职工作。整理生死簿、鬼犯生前的档案什么的。
不过,我还是会经常拜访恶鬼,我还是想看起来凶一点。
第十七年,
没来多久的四川厨子,偷喝孟婆汤,被判转世沦为牲畜。
至于,他离开这里的原因,被传的有很多。有说,他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女鬼。也有说,他生前就已经不想当厨子了。还有的说,他偷喝了阎王的酒。。。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我知道最后一个,一定是假的。
没有鬼愿意当这里的厨子,过了好久,才来了一个东北烧烤摊的摊主。
于是,连早餐也在撸串。这简直是生前的梦想。只可惜,我没活着。
真他娘的戏剧。
第二十年,
地上政策,开放二胎了。
于是,地府大赦,走了好多鬼。
阎王,紧跟着颁布《死后逗留法》,孤魂野鬼在上边呆的时间也缩了大半。
好多鬼不肯下来,于是,阎王派了很多鬼差上去抓鬼,人手不够的时候,就拿我们这些做文职的去凑数,有时候,厨子也不放过。
多数瞅这厨子两眼的的鬼,都被带下来了。于是,厨子也换岗了,干得顺风顺水。
撸串的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
只是偶尔厨子抽出空来,还是会请大家伙撸串。
第二十八年,
我都快忘了,我在等一个人,要不是见到她。
二十八年,即便此刻的她身材臃肿不堪,脸上的褐斑快覆盖了整张脸。
我还是能够认出她。一如初见的她。
我望了她半晌,她还是没能记起我,谁叫我是张大众脸呢。
我向判官请了半天假,我想带她到处看看。
带她去看我住的地方、吃饭的地方、血池……我们走上了奈何桥。
我问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吗?
她苦思了很久,还是没能想出。
我说,还记得当年被你踹下地铁站台的人吗?
她看着我,半张着嘴,露出惊愕的表情。
一切都迟了,对着畜生道,我起脚一踢,于是她带着记忆坠入了畜生道。
二十八年,我就在等这一脚。
我纵身一跃跳进了人间道,半空中我喝掉了川厨剩下的孟婆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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