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李叔同《送别》
“西方留学,研习道法,最终皈依佛门。”这是对一代大师李叔同一生的精简概括,然而这寥寥数十字,饱含着李叔同毕生的心血和追求。
人生白云苍狗,还来不及回味,满鬓白发显示着时光的流失,珍惜的、遗憾的,无奈的全部都随着年轮的风沙归尘归土,再无提及的必要。但是归咎于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更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活成传奇,点滴笔墨是无法真切的表达内心的赞叹和敬仰。
众多的诗词中,这首《送别》让后人越来越想要对其探索,追寻,精神上的、心灵上的乃至灵魂上的宿求。也许后人如何的挖掘都只是片面性的猜测,真正的缘由只属于那个时代。
那个时代的文化,那个时代的习气,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还有那个时代的爱情。
长亭外,古道边,浪漫的气息扑面而来,少时才气逼人的李叔同常常陪伴母亲去戏院看戏。母亲是戏迷,不管在戏里觉出什么,然生活终究是生活,还是要面对故人不在,冷面贴花黄的凄凉。归根结底,她还有儿子,还有戏曲,频繁的出入戏院,让李叔同逐渐的爱上了戏曲,爱上温文而软的强调,情绪突然的喷发而又突发的收缩的表达方式,或许也为后来他在戏剧上卓越的表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慢慢地滋生在他的心底上。
唱戏的女子有一种魅,常人所没有的散发着清香气息的魅,可以魅到骨子里,但轻轻一伸腰肢又开出一朵花来。加上面容姣好,很快的俘获了李叔同的心。年龄还好,正式情窦初开的年纪,怎抵得了这柔柔的微笑,一瞥之间的柔情。暗恋是会发狂的野藤,飞快的生长,直至整个缠绕。于是,在每天晚上送她回家,这个叫做杨翠喜的女子。
欢喜到极点的时候,是需要发泄的。借由诗吧。早该写诗的,伶人眼前饶,不写反而不正常了。于是,两首《菩萨蛮》写就。
其一: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这两首诗写得情真意切,爱意浓浓,深情款款,任由哪个女子,对这样的诗句不动容,不感动呢?我想杨翠喜也是心仪李叔同的。那个时代,戏子终究是戏子,由不得自己,随着她的名声越来越大,爱慕她的人也随之增多,其中不乏高官巨贾,其中就包括庆亲王和他的儿子,这样的大人物如何得罪的起,再加上袁世凯手下的红人段芝贵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想到发财的机会,可怎能轻易的错过。他重金赎下杨翠喜,并亲自送到庆亲王父子的府上。
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不告而别,抹不去的悲伤逆流成河,连最后的一面都没有见到。甚是初恋最磨人,这下李叔同真真是体会到里面的痛不是痛,泪不是泪的百感交集了。
初恋带着这两首诗,满含清泪的随着风散落到天涯,至此一生,销声匿迹。
也许有着巨大的才情的人都不喜欢循规蹈矩,自己是,旁人亦是。后来家人介绍的乖巧懂事的女子——俞氏,得不到他的正眼相待。不觉会让人想到徐志摩,身旁的娇妻,聪明伶俐,懂事善良,可是独独因了父母的包办婚姻,让婚姻的性质大打折扣。追寻着遥不可及的林徽因,一场爱,倾尽一生。但是李叔同还不同于徐志摩的狠心决绝,在诗歌上,柔情慈悲,在婚姻上如风吹起的沙砾,收不回来,否则会硌得眼疼,甚至流血,留下眼疾,李叔同看到这妻贤惠善良,真诚的相待于她。在一次他因为刻了一枚“南海唐君是吾师”的印章,公开表示对康有为,梁启超维新变法的支持,大祸临头,不得已逃难。他依然带着俞氏来到上海,还有母亲。
也是因祸得福吧,在上海他的才情得到最大化的发挥。在他后来出家后,他对丰子恺说“我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在上海,他加入“城南文社”,结交了许多好友,与袁希濂、许幻园、蔡小香、张小楼号称“天涯五友。每日饮酒吟诗作赋,逍遥自在。
这个时候,他的诗情,他的性情开始肆无忌惮。况且当时的上海号称世界八大“花都”之一,风月场所遍地,尽引得那些风流才子欲罢不能,挥霍无度。看着李叔同与其他女子暧昧调情,俞氏没有更多的言语,亦没有指责,眼神反而坦然从容。既然为人妻,就该做人妻的职责,默默地照顾孩子和母亲,把家务做好,其他的她顾不上,也没有能力顾。和张幼仪简直太像,忍气吞声,无怨无悔。爱吧,爱会让人容忍,会让人妥协。
即使得不到心,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心空了的人,终究是要走的。春天来了,大雁一定要南飞的。李叔同去了日本留学。
学习美术,他后来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开创裸体写生的教师。这个时候他生命中第三个女人出现了,每一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爱的彻底,爱得通透,无悔。
在李叔同百无聊赖的午后,用绘画消散时光的时候,突然间眼前闯入了一个面容清秀,身材匀称的女子,走路轻轻抬脚,颇有礼貌。这样一个淡雅的女子,让他重新燃起了爱的火焰。她亦爱他。
他对她坦白,家有妻儿。一句我爱你,还在乎什么呢,只要相爱,还有什么所求的。于是,他带着这名叫春山淑子的日本女人来到中国,他没带她回天津,在上海租了一栋小洋房安置她。在天津北洋高等工业学校做了不到一年的主任教员之后,李叔同来到上海和淑子团聚。于他而言,任何工作都比不上和她在一起,这一次,他真的爱了。
淑子以为舍弃所有来到他的家园,这份爱情便可以永存。两人相爱,一直到老。命运无常,这个拥有着过人的才华和执著心态的人,最后还是让他生命中的女人失望了。
放下尘缘,皈依佛门,清静于世。
断了尘缘何其容易,而且他还有妻儿,还有眼前爱着的人,曾为了她远赴中国。一段情,一段时光,最终还是随尘埃了去,佛让他顿悟,让他清醒,让他明白这是归宿。
结于佛法,在李叔同很小的时候像是一颗种子早已种在了他的心里,现在只不过生根发芽了而已。
他父亲是信佛之人,而且乐善好施,设立义塾,提供免费教育;创立“备济社”专事赈恤贫寒孤寡老人,施舍衣食棺木,有“李善人”的口碑。因此,在他童年的时候,他经常见僧人来家中诵经和拜忏,即与年纪相仿的侄儿李圣章以床单做袈裟,扮成和尚,口诵佛号。对于佛法的因缘,家人对他的影响颇深。
他的剃度出家,改弘一大师,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于此,他为弘扬佛法,与丰子恺合作绘制《护生画集》。他似乎每到一个阶段,每一个兴趣的激发点开始之后总能让他有所非凡的成就。爱一行,做一行;做一行,爱一行,如是。
每日的念经诵佛,让他彻底了却尘缘,真如徐志摩的诗“轻轻地我走了,就像我轻轻地来。”他真是轻轻地,在旁人毫无察觉的时候做出惊人的举动,这也真像是他的所作所为。如果不这样,便不是李叔同,弘一大师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不过生一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唯有佛法,让人内心澄明。爱情,爱过就没了。
他的一生,辉煌亦可,平庸亦可,都敌不过一杯浊酒,喝过,一滴不剩,一切化为虚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