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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细亚(二)

亚细亚(二)

作者: 起起起起不来 | 来源:发表于2019-01-05 22:42 被阅读0次

    张撇子在县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期间来过两次电话,一次让父亲帮他照看铺子,一次让父亲在他内屋的砖缝里找了一把钥匙打开床底的铁柜子,拿出一本存折装进信封托一天来往县城两趟的中巴车带去。

    存折送去没两天,张撇子回来了,看到他从中巴车上下来,我爬上柜台喊“张伯,你回来啦!”父亲听到也把脑袋伸到窗外说“张师傅回来啦,好点没有?”“小事,小事,好得差不多了。”他走到窗前,我看到他脸上布满胡渣,消瘦了许多,右臂上缠着绷带,手腕搭着的白布条挂在脖颈上,像个受伤的士兵。“感谢老弟啊,要不是你,我怕是就没了”,说着递给父亲一包玉溪,“没多大点事,邻里邻居的,搭把手”,父亲拉开抽屉,把钥匙放到窗台上。“真是麻烦老弟了,等我收拾完这摊子再来找你喝酒”,张撇子侧过身用左手把钥匙抓起来,“铁柜子的钥匙我和房门钥匙串一起了”父亲补了一句。“嗯,看到了,多谢老弟”。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张撇子找了几个人把破了洞的顶棚红白蓝塑料布全都撕扯干净,拉来一车木板条子,在顶上错落的搭出格子,把整整一拖拉机的石棉瓦盖了上去,顶棚下两边也不围了,就用之前丢在旁边的废旧外胎叠起来代替。把铁皮柜子搬到我家放着,拆掉了堆起来的内屋,挖起了地基,要建新房子。

    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多月,房子建好那天,张撇子到我家来搬铁皮柜,虽然右臂的绷带早已撤掉,但是右手却吃不上力,我和他一起抬着往他家走。临出门,他说:“老弟,弟妹,今天晚饭别弄了,去我那随便吃点。”还没等父母反应过来,他就扯着铁皮柜把我一把扯出了门。

    晚上,父亲拎了两瓶湘山一袋花生瓜子,母亲用红纸包了个红包,里边放了20块钱。桌子就摆在修车大院里,张撇子从里屋侧身探出来,左手抓着锅铲,“来啦,你们坐会儿,最后一道菜了。”说完闪回了里屋。父亲对着里屋喊了一句“张师傅,别弄那么麻烦,这菜够多了。”我看到桌子上凌云牌电炒锅炖着鸡肉,腾腾的往外冒着热气,鸡汤黄灿灿的,“搞了只老母鸡,喝点汤”,张撇子端着一碗卤猪脚出来,香气四溢,一个猪肘子一刀分作两半,平时他吃的都是砍作好几块,都要看不出猪肘子模样,鸡汤旁边还有一条红烧鱼,炸得金黄,浇上西红柿小辣椒汤汁。这一桌硬菜比得上我家过年了。

    张撇子坐下来,手在围裙上揩了一下,解开扔到一旁。母亲递过红包,“恭喜张师傅新居之喜啊”。“弟妹你这就见外,我这餐是感谢老弟和石头那天晚上救我,不是进新房,别弄这些”,边说着推开母亲递过的红包,母亲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往里屋抬了一下头,母亲把红包收了回来。“带了两瓶你爱的湘山,今晚和张师傅搞点”。父亲说着打开瓶盖,“你看,这一忙就忘了,石头,去,扛一箱湘山过来,记账,这两瓶也一起记上”。“哦”,我应着起身去搬酒。

    我把酒搬来,碗里盛了鸡汤,“石头,多喝点汤,正在长个子,多补点”。“嗯,谢谢张伯”。我头也不抬的端着碗边吹边慢慢的吸着,味道香浓。三个大人边吃边聊,张撇子喝完一口酒就往我碗里夹一份菜,鸡肉、猪肘子、鱼肉,我吃得应接不暇,完全没注意他们在聊些什么,不一会儿我就打了个饱嗝。“哈哈,石头能吃,以后绝对是个大高个,对了,弟妹,厨房里有些青菜,麻烦你去洗了拿来烫了吃,去去油,这总是吃肉有些腻了”,说着开了电炒锅的高档。我看到母亲走进里屋,把红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吃了烫的第一道青菜,母亲说回家看店还要监督我写作业,起身把我拉回家里。我也吃得满足,抬手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谢谢张伯,真好吃。”“哈哈哈,爱吃就好,去把作业写了,一会儿来吃宵夜,我和你爸再搞两杯”。回到家里,我打开书包拿出课本,问母亲“妈,张伯不是不要红包吗?你干嘛还放他家”。“你张伯新房第一天开火,讨个彩头,送个吉利。”“哦。”后来我想,可能是母亲包的钱不够还是张伯未亲手接过红包的原因,张撇子新房建好后,并没能吉利的一直住下去。

    十点多,母亲叫我去把父亲领回家。我走到桌前,我的碗筷还没收,父亲坐在椅子上,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摇摆,张撇子自顾自的说着,说到兴起处,端起碗就往嘴里灌,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碗撞一下父亲的酒碗,“老弟,来,再搞一口”。父亲如同梦中惊醒一般,反应了一会儿才端起酒碗抿一口。看到我来了,张撇子放下酒碗,“石头,来,吃宵夜,这还剩好多猪脚,把他们啃了”。我坐下来,张撇子夹了两块猪脚放到锅里涮了一下放到我碗里“凉了有点腻,烫一烫。”我谢过抓起来就开始啃。

    “石头,你今年八岁了吧?”“嗯,八岁了。”“他也是这岁数了,八年了。”他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碗酒一口灌了下去。我听得不明白,抬头看着他。他放下碗,又夹起一块猪脚要烫给我,我刚啃完,实在是有些腻了,就说我不吃了,吃不下了。他说,“那行,晚上吃太腻了容易拉肚子,把你爸扶回去吧,他醉了,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我答应了一声起身扶起父亲往家里走,走到墙角,我回头对着他说“张伯,你也早点休息。”他没说话,点了点头,又打开一瓶湘山,朝大街的方向横着朝地上倒了一条,然后举起酒瓶仰起头直接灌到嘴里。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最后一次。第二天张撇子的修车铺重新开张,但是右手还是吃不上力,从那之后干什么都用左手,没过多久,大家就不叫他张师傅,改叫张撇子了。在都是右手干活的人群里,左撇子让人们觉得怪异,连称谓都会被改掉。

    如果小卖部就靠张撇子每天一瓶酒一包烟估计早就关张大吉了。我家左边是一层5层楼的小旅馆,叫宾至旅馆,平时的洗漱用品,毛巾软纸什么的都和我家批发要,薄利多销。我家与小旅馆中间有一条上山水泥梯,向上爬五十二阶就到了蓝天卡拉OK,每隔几天舞厅的韦老板都会来和父亲对账,要补多少酒水,香烟。万力啤酒最畅销,一天消耗十几件十二支装是常有的事,周末更胜,经常半夜敲门让父亲扛酒上去,香烟消耗速度也很快,红梅和白塔每次烟草公司发了配量就直接拿去舞厅了,最多留一两条摆着卖。酒水香烟都是抽些薄利,量大来补。

    每到傍晚时分,就会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姑娘说笑着从旁边的水泥梯走上去,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到了凌晨几乎下山的姑娘们都有男人搀扶着,我想,应该是他们都穿高跟鞋的缘故。蓝天卡拉OK很出名,西边跨过南江的乡镇常常骑着摩托车来,为了接待这些年轻小伙子,韦老板在张撇子修车铺往东边开了一条土路直通舞厅门口,为了防止雨天路滑,后来还铺了水泥,搅拌车来了四趟才够。虽然开了一条路,姑娘们还是喜欢从水泥梯走上去,顺便会在小卖部买包烟,比舞厅里卖的便宜一些。

    第一次见到红英姐是张撇子摔倒那年的暑假,那天张撇子收工早,天还没黑就吆喝让我送酒过去。刚好看到红英姐和其他两个姑娘一起走上来,她穿着素花连衣裙,身材高挑,梳得整齐的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不像其他姑娘染了头发,发色乌黑亮丽,化了一点淡妆,和身旁的浓妆姑娘分别明显,淡淡的口红,却衬得她更白,不知是一路爬坡走上来累了还是害羞,两腮微微泛红。

    我把酒递给张撇子,转身看到她们走上来,呆住了。走到水泥梯前,红英姐犹豫了,其他两个姑娘迈出了两三阶,她还站在路边没动,两个姑娘笑着走回来,一人一边连搂带推的把红英姐推上了台阶。张撇子突然朝着他们喊了一句“石头快看,母鸡上笼顶,要下蛋咯。”姑娘们听到了,却没理会他,只是笑得更欢快了。

    我没听明白张撇子那句话的意思,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觉得红英姐像一个人,可是一时记不起来。回到家里,我趴在柜台上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她像我在阿文家看的电视剧里的人,叫小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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