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π 图@网络
认识他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天刚从外地回来,出了小站,是一排黑车。
一窝司机拥了上来,谄媚地问我去哪里。我像是闯进了花街,有种全在我耳边说,客官来玩玩呀的错觉。
但我一眼就看中了他,因为他最独特也最有型,是唯一没有殷勤拉客的。他单手架在车框上,露出侧脸,头发硬直地立着,有那么丁点儿花白,像是笑傲江湖里的任我行。
“师傅,走么?”
任我行看了我一眼,将口里的烟吐了出来,招了招手示意我上车。我注意到烟已经熄了,看起来似乎凉了很久。叼着凉了的烟有意义么?没有,就像叼着点燃的烟一样,毫无意义。
我说了目的地,他很快地将它的黑车启动了起来,在夜里像是一只黝黑的鹰隼,瞬间奔驰了起来。一辆车启动只需要三秒,而等待一个人上车,却花了两小时三十七分四十五秒,生活的不等向来如此。
“师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看师傅把我带上了高架。
“只要最终到了目的地,不管走了多远,都算不上是错路。”任我行,扫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我,就不再多说。这一刻,我知道了有些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当规则失去了约束的力量,恐惧自然而然地在我心里开始滋长。
我闭上了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我悄悄把车牌号记下发给朋友,顺便还仔细打量了一下师傅的样貌。下巴上有粗糙的胡子,白色的衬衫也有些发黄,藏蓝色的裤子松垮垮地搭在一旁。
等会!松垮垮的裤子,我赶紧仔细盯着看了下。
我没有看错,这个黑车司机只有一条右腿。
正在我考虑要下车的时候,司机已经把车开上了高架,而且把速度开到了最快。风呼呼地从车窗里灌进来。师傅似乎搞错了什么,这里不是秋名山,这破车也不是AE86,而藤原拓海也不是一个瘸子。
“感觉如何?”
“挺好,再快一点也许就可以追上明天交通事故的新闻了。”速度快了,人的感知就慢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反正害怕也是没没用的。
“一切的感情过境都是最后的孤独。”一条腿用一只手掌着方向盘,情绪从亢奋逐渐冷却了下来,衰朽的眼睛像是一只凝望残月的孤狼。
“我们去哪?”
“去道路延伸的方向。”
“如果前面没有道路呢?”
“那就去碾压荒芜。”
音乐播放器里,放着爵士,我不爱听,听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在这夜里,那歌曲灵魂上的孤独瞬间爬上了我的全身。
五分钟的时间,车就开到了一片人流涌动的广场,静静地停了下来。
我不用猜,也知道,如此晚的夜里还能如白昼一样热闹的,只有刚下晚自习的校园。后车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坐了上来,挺纳闷地看了我一眼。
我才纳闷,以为司机师傅不远五公里跑来拼客,现在安全了。我想扯开袖子跟司机干一架,我不相信我还打不过一个瘸子。刚准备用职业操守指责司机。
却听到女孩抱怨了一句,“爸,怎么还有人。要紧么?”
“不要紧。”师傅替我回答了。
“真的?”
“当然。”
我默不作声,任凭一条腿帮我代理意见。
这一趟开的很慢,甚至女孩都开始催促了。
“慢一点好,慢一点才不会失去方向。”父亲将播放器的音乐提前切换到了女孩喜欢的易烊千玺,女孩也不再为时间焦急。
父亲和师傅是两个。一个从善如羊,一个孤独如狼。
其实,你我也一样,在太多的时刻都不免是另一个自我。
父亲将女孩送到了家。
“早点回来。”女孩带上车门,转过头去,突然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在家里,会怕。”
父亲没有很快地发动,默默目送女儿回到家,直到女孩打开家里所有房间的灯后,才放心发动了车。
“你是一个好父亲,不过可真的不是一个好司机。”我对师傅展示了抱怨。
“当一个好父亲可比当一个好司机难得多。”师傅摆摆手,表示,人生多的是取舍,最终还是看你想要什么。
最后,一条腿把我送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而且他还出尔反尔,无赖地多收了我十块钱。
骗子是可恶的,但是当骗子将自己的软弱展示在我的面前。
我却安静地付了钱,临走还拿了一张他的名片。
“要举报我么?”
“当然。”
师傅看了我一眼,默默掉头。向着女儿所在的方向,飞快开走。这一次甚至比带我的时候更快,孤独都已经追不上他的单立的足步。
果然,在他的心里,当一个好父亲远比成为一个好司机重要太多。
我目送黑车远去,看了看名片。
心想,
我当然会举报他。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他不再是一个好父亲的话。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