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天时，她问道，你写过诗吗？
我答，写过几首。
仍然是在武汉的那个春天，终日流连于武大图书馆的书架之间，从清晨到夜晚。
在食堂吃过晚餐，回图书馆的路上，我时常伫立于图书馆背后那片高大而茂盛的树林中。
闭上双眼，感受落下的雨，穿过袖管的风，以及林间的沉默与静寂。
我在武大后门靠近东湖的工学部006栋租了一间屋子，不足十平米，一张1米左右的折叠床，100块钱买来的四件套，夜晚常常需要将外衣盖在被子上取暖。
而我常常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图书馆，因为诗歌。
很久没动笔了，朋友的话让我想起那些写过的诗。
在这里做一个合辑，纪念在武汉的日子。
致图书馆
谁说你拒绝爱情？
我不相信。
唯有走进你，
贫穷、孤独、寂寞、失语，
才变得有意义。
你见证着每一个恋爱的时刻，
让诗歌成为最忠实的伴侣，
然后无声地存储起所有秘密。
谁说天堂是你？
我便将他高高举起。
捉迷藏
书架之间
隐藏着无数个十字路口
我总担心
滚烫的黑咖啡泼在谁
丰盈的双手上
一再地
找不到来时的路
返回时
又总是新的模样
角落里有人
在悄无声息地捉迷藏
流亡的作家、
深居的诗人
踮起双脚
熟练地捧起两片浪花
突然发现！
最上方是，辛波斯卡。
刺
辛波斯卡在写京都，
她说这是一个美得让你落泪的城市。
毫无疑问，长着翅膀的宫殿、石阶、木构或是常见的古塔。
而历史，如一口警钟悬在我的头顶
一旦触及，它便嗡嗡作响，振得头皮发麻。
民族曾遭受的凌辱，像一根刺扎在掌心，
从一出生便被种植。
爱绝不是两具相同躯体的结合，
它温柔地抚平差异的棱角。
也曾试图缓解内心的愤懑难平，
也曾试图谅解。
当爱的根基坍塌，
矛盾将我困得更深。
除了雨，再没有其他神灵
老树皮告别
以毕生的热情
无端生出的刺
十分合理
蜘蛛结成铜墙铁壁
等待着猎物
自投罗网
一切人造的
全都抛弃
除了雨再没有
其他神灵
四月的黄昏
看天走路
跳跃
跟着鸟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水里
树叶落下的时候
从不缺微笑
和赞美
长久地伫立
聆听雨水降落
在尼龙伞面、
盛开的白色花瓣、
红色窗框、
树林深处的落叶上
比想象更为久远
天光尚存
绿色叶子便发亮
比想象更为恒常
路边的排水沟开始溺水
除了神的意志
再无物能拯救
在巨大的问题面前我们缄默不语
树下的老人
在回忆
一位老先生的死
飞来横祸，当场西归
以平静的语调，
带着豁达。
接着
一只猫登场
显然它不知道主人
正在给予它怎样的盛赞
同样不知晓的是
斗室里我的寝食难安。
老人报时了
十一点二十分
一天将要过去一半
新生的婴儿是个胖小子
体重又有何意义
象征
无非需要将欢乐与痛苦加以辨别
有人哭
便有人笑
有人睡
便有人醒
然而在巨大的问题面前
我们缄默不语
节日
温和的穆斯林
粗鲁地打断目的不明的拍照者
游乐场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个时刻都塞满了观光客
问路 也被人问
看人 也被人看
有人企盼樱花
有人睁大双眼细心侦察
末了
绝不遗忘一句：啊，多么伟大！
结束，以单脚跳跃
高傲的黑皮鞋
不说一句抱歉
和残砖
昨天夜里就计划好了
一场谋杀
血管被折断的时候
巨痛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那么一会儿
跪着
直到路过的行人诅咒一只蚂蚁
接着一声不吭
行走
永远行走……
结束
以单脚跳跃
我们的第一条规则，不要说话！
舌头生锈
吐不出一个你爱听的字眼
太干瘪了
太生硬了
有那么一刻我
真的为此而伤心
难道一支烟能够组词成句吗？
事实上
我们都为跳不出这凝固的空间而羞愧着
到街上去
大笑
但绝不喊叫
突然冲出的黄色出租车
没按喇叭
上车！
我们的第一条规则——不要说话！
飞虫
困于窗格间的飞虫
早该放弃
你费尽心思追求的光明
也许便是葬身之地
生存
一个极大的命题
在你小小的躯体里嗡嗡作响
构成黑夜的回音
每一个房间里
都可见胸脯在微微起伏
呼吸
重叠在跳跃的生命之上
光从不给你承诺
连实体也难以捕捉
你在每一点亮里渴望
于是有了永不停歇的
飞翔
月亮，再也不升起
踮着脚
唤醒沉睡的夜莺
在一场无声的交谈里
分享秘密
你曾用心脏浸染的玫瑰
还鲜艳地躺在那阴沟里吗？
可否赠予我。
让我这狂跳不已的心
也得到一根玫瑰的刺。
月亮曾在你的歌喉下
骄傲流淌
温柔地孕育
彼此交融的躯体
没有谁发现
迷雾正在偷偷渗入
只觉得双眼模糊
离开
离开这
歌声被取代
寂静，空无一物
忍耐着
永久的沉默
再也叩不响的花园之门
再也不升起的月亮
上弦月
上弦月
令人惊叹的弧度
也许同时从你我的口中发出
江水之上
蓝色的月光夜夜流淌
我借来月色悄悄打磨双眼
终于在掠过的瞬间锋利捕捉
无人知晓
这无动于衷的等待
以极大的耐心
如河流等待月光
如一只手等待另一只手
走进未知的概率里
和喧闹的幻影争抢空气
努力保持生机
绝不显露疲惫的姿态
你会走来 接着
露出惊愕的笑容
黑鸟
一只黑鸟
消失在视野里
不过一秒钟
一只黑鸟
重现在视野里
也许一分钟过去
双眼无从将它们加以辨别
连视野也不过来自
一扇窗的恩赐
孕育窗子的双手
以无人察觉的姿态
给双眼敷上枷锁
于是理所当然的
囚禁成了生活的常态
入侵者
一只蜻蜓奋力撞向我的胸口
于是，一个新的纹身诞生
宣告着，一次入侵的胜利
路边的黑蛇仰着头
用阳光把冰凉的身子裹紧
与它照面的时候彼此都打了个颤
接着，落荒而逃
硬生生地撕裂山峦
人造的钢铁碾过泥土
随后，又被雨水侵蚀
溺亡者有时也责怪水
而入侵者远比笼中的鸟受到的
束缚更多
温柔地成为猎物
缕缕彩沙正在匀速下落
无声的码表从不走错
在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时间
只感到巨大的惊恐
只感到无形的流逝正在被有形记录
有时也跳进疲惫的陷阱
在错乱的时空里 蒙头大睡
而尖叫的闹钟却从不理会
自顾自地进入永不停歇的轨道
一次次将人唤醒
好吧
那就温柔地
温柔地成为猎物
当你的声音变得明朗
一次次望向时钟
滴答声在手掌中打起鼓来
逐渐密集
逐渐接近彼岸的星光
抵达时
轻柔的声音真实地传递至颅内
有些相似的尾音
笑时略带拘谨
在指尖引起微颤
于是 在众人间沉默着
在黑夜中独坐着
等待你的声音变得明朗
而毫无疑问
一切皆是幻觉
当你的声音变得明朗
我向悲伤走去却在路途中升起火焰
我沉浸于在路上的感觉
未知的村庄、河流、山川、城镇不停映入眼帘
永不停歇 从不缺席
街边的人们忙碌着
在交汇的时刻我们都成了彼此眼中的局外人
山坡上的桃花盛开
粉红色毫无预兆地不断出现
像是棉花云朵在脑中升腾
构成眼中交错的风景
十年来一直未建成的房屋
突然改道的车辆
像是在向反方向驶去
而目的地一如既往的命中靶心
医院里尽写着些悲伤的话
我向悲伤走去
却在路途中升起火焰
不忠
一缕金发散落在座椅上
仿佛在宣告着我的不忠
曾经幻想身着青衣
执剑行走天涯
这梦想终究被现代都市里
的发廊
打破
时髦的人们啊
你们可曾记得
颜色是如何被创造
上海原本是一片
沉寂着的冲积平原
我们一生不停追赶
而太阳并不总是那样光明
正如这个冬日里的稀薄温暖
千万别提爱情
别客气
别吝啬你的嘴巴
动动舌头
说些好听的话
不过
你可得记住
千万别提爱情
千万别提！
索性把脸埋进掌心
你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
连你自己也感到诧异
像寻常女人一般
坐在镜前端详
自己的脸搜寻
变老的蛛丝马迹
终于
泪珠溢出眼眶
却又成了皱纹的囚徒
老了
实在太老
愤怒
却又像个孩子
索性把脸埋进掌心
致图书馆
在樱花盛开的季节
重回旧地
它的样子有些变化
似乎更年轻了
但依旧沉默着
作为一个见证者
即将会面时
杯中滚烫的咖啡不断升腾
在手臂上兴奋地跳跃
迎接和老熟人的拥抱
寒暄过后
拿到新的卡片
熟稔地走上楼梯
在书架间穿行
抽出没有读完的诗
像往常一样
咖啡在外套上逐渐凝滞
悲剧也回到莎士比亚
没有什么值得悲伤
当一切在见证者的眼中变得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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