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四）

灶台是神奇的，灶火菩萨嘛。若没有几把刷子，祖母哪会那么看重呢？“吃喝拉撒”，吃排在第一位，没有灶火菩萨的鼎力相助，哪里吃得成呢？自然要十分敬畏了。

很小的时候，大概烧火是人生干的第一件正事吧？也不需要什么技巧，会走路就会烧火。冬天烧火倒是一美差，熊熊大火烤得浑身暖暖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好像钢琴奏出美妙的音乐呢！那松树须子烧得特别快，极易燃烧，不经烧；黄花菜杆杆要好一点，其叶子也不经烧，倒是各种杂树蔸蔸或柴块块比较经得起烧，塞进去后就可以休息一下，无需手忙脚乱的；夏天烧火就比较难受了，本来热得很，炙烤一下更热了，常常赤膀上阵，汗水还是不断冒出来，烟熏火燎，眼睛睁不开，呼吸不顺畅，只想逃离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烧火也有好处，有什么好吃的自然先呷了。比方说，过年时是灶火菩萨最忙碌的时候，三十夜的砧板嘛。那板油渣子好香哦！它在油锅里翻滚，油榨得差不多了就浮起，捏一个放到嘴里，好烫！牙齿一咬，又热又甜，又香又脆，香和甜沁人心脾，直达五脏六腑，好不惬意！满嘴油汪汪的，唇齿留香，烧火的劲头更足了。只是一年到头只此一回，吃多了，肚子的荒劲仍未缓过神来，好像来了洪水猛兽，哗啦啦地响，像开闸似的，关都关不住，百米冲刺地往厕所跑。唉！管不住贪吃的嘴，害人不浅啦！

“黄炸肉”顾名思义，黄橙橙的。糯米粉、面粉、鸡蛋按一定比例添加，然后加水搅拌均匀，放一些斩碎的五花肉，用手捏成鸭蛋大小的团子丢进滚开的油锅里，若浮起了，尽带黄金甲了，便捞出来放到一个竹篾织成的小盘里（又称米筛）。呵呵，那东西趁热吃好吃得很，酥、脆、香，糯、油、筋，人间美味莫过如此。油炸豆腐也可以与“黄炸肉”媲美，鲜嫩的，白白的一砣豆腐被切成薄片放到滚开的油锅里，油炸透后自动浮起来。那东西可不比现在豆腐店卖的油炸豆腐，看相，味道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当火头将军，小孩子是不讲大局观的，大人一不留神，那“黄炸肉”和油豆腐就到肚子里去了，拦都拦不住；灶膛里煨了什么好吃的，比如鸡蛋、红薯、洋芋之类，一边烧火，一边手忙脚乱地偷偷翻出来，手忙脚乱地拍打余烬，手忙脚乱地吃着，若是被大人发现，吓得一溜烟跑了。

那时候不讲究，什么菜刚出锅就眼急手快的捡一块往嘴里塞，即便那手黑乎乎，脏兮兮的，为了吃哪管那么多呢！大人总是似笑非笑地嗔怪着，“饿死鬼投胎的，饿龙山上下来的，前世没讨到吃似的！”前世怎么样不知道，今世饥肠辘辘呢。有时候那东西太烫，舌头烫麻了，嘴巴皮起泡了，喉咙火烧火燎的，于是又蹦又跳，好像跳几下，呼哧呼哧几下就好了。母亲就翻白眼，你看，你看，又不是吃不着，干嘛那么猴急猴急呢？烫坏了吧？没有吃的，看到好的，自然吃相难看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嘛。

除夕夜还有一件“天大的”事就是炒，炒葵瓜子、南瓜子、西瓜子、落花生、红薯片子之类，那红薯片子剪成长条形、三角形、四角形、多角形，物质匮乏，螺丝壳里做道场，不容易呀！这些东西一年到头只炒一回，像现在做年终总结一样。大概是要把一年的酸甜苦辣都炒熟，炒香，炒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好重新咀嚼一次，回味一次吧？亦或是要把贫穷的生活炒热，炒火，对来年寄予莫大的厚望吧？哦，外面北风呼啸，冰天雪地；屋里却热火朝天，热气腾腾呢！大人手忙脚乱地炒这炒那，小孩子便手忙脚乱地嗑这嗑那，一年的幸福集中在这一天，自然要呷饱，管一年呢！于是舌头麻木了，十天半月里失去了味觉；嘴巴皮起泡泡，十天半月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