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最近发生两件奇怪的事:从日本不间断寄来的蓝山咖啡,这两个星期都没有再收到;从不喝酒的娄悦开始研究梅酒。
自从娄灵均教会我烘焙咖啡后,娄悦几乎把咖啡店交给我们,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人影。有时到了傍晚,才看到她抱着两瓶梅酒进来,跟我们相互交换一下眼神后,就匆匆上楼。她把梅酒放在二楼的储藏柜,打开柜门,上下几排各种各样的。我们一直以为娄悦想把梅酒和咖啡混在一起,调出几个新口味,后来知道真正原因时,才发现她已经规划好了一切。
周末,娄悦带我去超市买奶油和牛奶,我们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放进后备箱,见天色还早,决定去附近的商场逛逛。
临出来前,我们在一家以制作冰咖啡出名的咖啡店点了两杯咖啡和几块甜品。商场里的人很多,我们坐在靠近栏杆的位子,对手中的冰咖啡赞不绝口。
突然,娄悦脸色大变,神情紧张,像是被什么吓住。她视线固定在一处,整个人像是僵住一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娄悦猛地站起身,疯了似的跑出去,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她撞翻了面前的小圆桌,盘中的甜品掉在地毯上,未喝完的咖啡也全都洒出来。我被她反常的行为吓到,赶紧追出去,可已经看不到她的踪影。
我给她打电话,在几层楼的商场里来回穿行,拼命找她。最后竟发现她独自坐在二楼卫生间门口的长椅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低着头,盯着地板发呆。
我摸着狂蹦乱跳的心脏,喘着粗气,慢慢向她走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生怕再次刺激到她。
我在她旁边坐下,很长一段时间,她既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她开始流泪,先是默默的,任凭泪水从脸颊滑下,滴在衣服上。然后她弯下腰,双手捂着脸,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我搂过她的肩,想抱着她,没想到她哭得更厉害了。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无视他人的目光,拼尽全力地哭,一根根青筋出现在脖子和额头上。
就这样过了很久,娄悦渐渐安静下来,但身体还是一阵一阵地抽动。我们又像刚开始那样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娄悦告诉我,她到日本找到咖啡店的老板,通过老板找到前男友的住处。开门的是前男友的爸妈,娄悦一眼就看到挂在墙上的他的黑白色相片,当场就晕了——他已经去世1年多了。
前男友的爸妈留她住了几天,告诉她,他来日本的第二年就发现自己得病,可能没多长时间了。他本来打算三年学成后就回国找娄悦,可计划不得不有所变化。他决定跟一切朋友——包括娄悦——断了联系,也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伤心。
可他又忍不住去看娄悦的微博,知道她在他们初识的地方开了咖啡店,知道她正为在国内找不到正宗的蓝山咖啡豆发愁。于是,他在网上搜到“六盎司咖啡”的地址,又找到日本一家售卖蓝山咖啡豆的咖啡店,提前支付给老板一笔不小的费用,让他按照地址按时寄送这种咖啡豆。
娄悦在他家住了3天,一直睡在书房里。她常常会推开他的房门,他的妈妈把房间收拾得很整齐,跟他离开之前一样。娄悦轻轻地坐在他睡过的床上,摸着他靠过的枕头、喝过的水杯。她把脚伸进他曾经穿过的拖鞋里,就这样一直盯着发呆,直到听见有人叫她。
他妈妈拿出一本画册和一本相册交给娄悦,说这是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画册和相册的扉页都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姑娘。画册里全是他亲手画得娄悦的肖像画,而相册里则是他们一起旅行去过的地方,有几处是他独自走过的城市,他就腾出一个地方,用画笔在他身边画出一个女孩,上面写着娄悦的名字。
我突然明白在咖啡店里的那场求婚,娄悦为什么会哭得如此伤心。
“其实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本来我早已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但一想到他化成一把骨灰,躺在冷冰冰的骨灰盒里,我还是会止不住地难过和心酸,”娄悦说,“这两种离开方式,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太难熬了。”我心疼她。
“因为我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拒绝承认这件事,”娄悦摇着头,“直到我刚刚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但当那人回头时,我才发现,根本不是他,”她疲惫地望着前方,“他真的已经不在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平淡且绝望。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在死亡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娄悦说她想开一家梅酒屋,因为说他生前最爱喝的,就是梅酒。
娄姗在他们家住了很久,跟娄悦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听娄灵均说,她们俩偶尔还是会拌嘴,但已经是可以相约出去吃饭的关系了。
他们的母亲过50岁生日,这如果放在之前,娄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的。可也许是刚刚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她想明白很多,在娄灵均和娄姗的劝说下,终于答应同他们一起回去。还好这一天咖啡店里的顾客不算多,不然就算我再长出两只手来都忙不过来。
我从烘焙房走出来时,看到杜老提着一个塑料袋,神采奕奕地站在门边跟几个朋友交谈。他看到我,立马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礼盒,说:“凌霄,来,送你的礼物。”
我欣喜地接下,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礼盒递给我,说,“娄悦怎么不在?这是给她的。”我又替娄悦谢过。
最后,杜老又从袋中取出一个圆形的礼盒,笑眯眯地问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我笑着点点头,说:“你见过的,他也是我们店里的咖啡师,是娄悦的弟弟。”
杜老笑得很开心,把礼盒递给我,说:“这是送给他的。”
对于他在旅行时还能想到给我们带礼物这件事,我很感动,但这样的心情在下一秒就被更复杂的情绪掩盖。我把杜老请到一边,跟他说了王思雅的病情。
杜老显然不知情,脸色变得煞白。我把医院地址告诉他,他没再多说一句话,立马转身出门,朝医院的方向远去。
娄灵均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咖啡店已经下班了。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跟他聊了一路。他说,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妈妈是个美人,可这次见才发现,她也老了,头上竟生出几根白头发,眼角的鱼尾纹也怎么都藏不住了。
他问我今天咖啡店的情况,还问我有没有想他。
我从车上下来,笑着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也笑,说:“对啊,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我不说话,只是点头,虽然知道他根本看不见。
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我看到你点头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向四周望去,发现娄灵均站在楼梯间,正朝我微笑着招手。我向他跑去,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嘴唇,“你怎么来了?”
“因为想你了。”他也回应给我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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