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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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霜开始自己的求学之旅,半工半读的生活十分辛苦,再加上她理科底子极差,几乎是毫无根基。第一年每天放学之后都要端盘子洗盘子忙到十点之后才开始复习,一直要到晚上两点才入睡。到了第二年,因她聪明能干,又有些底子,果真就成了厨师,虽然只是做些切菜,熬汤的事情,但比刷洗盘子是轻松了许多,每日九点便能完成工作。
高考之前半年,她凭着之前两年的积蓄,算着可以度过最后一年,便辞掉工作,开始专心复习。
其实在餐馆工作,刘霜并不以此为苦。只是在外抛头露面,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跟她搭讪,让她不甚其扰。更有一次,差点闹出大事来。
那天晚上天已经十分深沉,几个喝醉酒的小伙子非要拉着刘霜一起喝酒。老板腆着脸赔笑,说尽好话,替刘霜解围。哪知那几个小伙非但不收敛,还要强行抱刘霜。刘霜又急又怒,连忙挣脱回学校,那一夜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老板告诉刘霜,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当地的混混,自从她走了之后,那几人就到处找茬,不肯付钱,一会说菜里有蟑螂,一会又说刘霜说请他们吃饭。老板无可奈何,又惹不起他们,只得让他们走了。刘霜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让老板将菜钱算在她头上。老板哪里肯要收她的钱?他明白那几个混混铁了心要吃霸王餐,只不过刘霜摊上这事罢了。刘霜却执意要付钱,老板也没办法,两人各执一词,局面顿时僵持不下。厨师吴阿姨暗暗好笑,她说:“一个不要钱的老板,一个不要钱的伙计,却都是不爽快的人啊!照我说啊,老板便收了这钱,但收呢也不能全收,就收个一半,就当个本钱吧。”刘霜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准备付钱,老板急忙推掉,说:“不急不急,这钱不要你恐怕今天就开不了工了,这样吧,就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怎么样?”刘霜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可是怎知那个混混不知怎地,竟然黏上了刘霜,隔三差五便往店里跑,还非要刘霜陪着喝酒。老板好说歹说,他们只是不肯。人非木头,老板气一上来,便要将他们赶走,这会几人却又来劲了,拿起家伙便打老板。刘霜吓得目瞪口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吴阿姨溜到后门,找了帮忙小伙阿杜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便当民事事件办了,几个混混都还未成年,便只拘留了几个小时,在家长的保释下便都给放了,老板被打伤的药钱都由混混的家长赔了。
那几个混混在家长面前依旧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样子。进了局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其中一位母亲大声哭泣,着实伤心。可她那儿子却破口大骂,说他母亲没种。他母亲更是伤心,直在地上打滚,竟而不起来了。
年纪大点的民警张警官大声呵斥,说:“你们这几个人无法无天,都是给这些大人惯的,现在你们的家长一致决定,让你们交给警察,放弃了监护权,由我们全权处理。要是严打那会,还不把你们几个按流氓罪法办了!”他办过类似的事件,知道这些孩子是惯犯,早知道了公安局也那他们没有办法,因此摆出一副吊样,气焰不可一世。他更明白,只要让这些人怕了,才有震慑作用。因而他连忙给家长们使眼色,要他们配合自己说话,才有效果。
哪知那位躺在地上的母亲一听这话,更是哭天喊地,闹得不可开交。其他家长也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摇头。一些心软的家长便开始求张警官,要他高抬贵手,可怜天下父母心,放过这些孩子。
张警官摇了摇头,说:“唉,自古慈母多败儿,这些孩子现在还小,能犯些事情也总是小事,可是他们总会找到,你们帮他们一时,能帮得一世吗?”
家长群体默然,分明不解张警官的苦心。张警官也没有他法,只好要他们赔了老板的医药费,然后将人领走。
从公安局回来之后,刘霜始终神情恍惚,仿似做了几辈子的亏心事,羞于见人。她既怕这事让父母知晓,难以收场,又怕连累老板,老板愣是怎么劝她也是不听。就在那天晚上,她向老板提出了辞去工作的想法,老板极力挽留。刘霜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般不轻易做决定,主意已定,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就这样,在第二天晚上,老板摆了一桌酒席,用最丰盛的饭菜为刘霜践行。
席间老板酒已经有些多了,他不舍得让刘霜走,却也没有办法。最后竟然说:“小妹,你要是没考上大学,我这里依旧欢迎你。”吴阿姨等人连连向他使脸色,他却只做没看见。
刘霜也没有怪他,她素来知道老板心直口快,不像母亲那般莽撞,也不像大伯那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她打心里喜欢这个人,可是她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最多不过一年,不管怎样,她都会离开这个饭店。
老板酒到深处,竟然流下泪来,不住地摇头。最后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酒席成了一个不解的局,所有人都没法脱身。吴阿姨与阿杜见老太过神伤,真是欲罢不能,终不是个了局。吴阿姨借着上厕所之机与阿杜商量,说:“小杜哥,你平时主意最多,你看怎么是好?”阿杜摇摇头,说:“唉,老板婚姻不幸,如今他对小妹,竟有不伦之情,让人难受。”吴阿姨眯着眼睛笑了笑,说:“老板是个离了的人,再娶也没有不妥啊!”阿杜“呸”了一声,说:“小妹是老板的老朋友介绍来的,听说也是小妹的大伯,这点就十分不妥。原本老板与小妹虽然年纪差了十几岁,又是个离过婚的,但这都不是问题。要是小妹是个别地来的,又或者毫无干系,我们撮合他们也无妨,只是多了朋友这层关系,若是成了他们好事,那老板的朋友也便做不成了。”吴阿姨推开虚掩的门,偷偷张望了他们,只见老板垂头丧气,不住哭泣。刘霜在一旁苦苦劝解,却也无用。吴阿姨肚子里偷偷好笑,心想一天之前还是小妹心绪不宁,老板在旁劝慰,今天倒好,真是风光轮流转,一切都变得太快。
阿杜在吴阿姨肩上拍了一下,说:“现在怎么办?”
这时老板闷酒一杯一杯下肚,更是不吃菜。刘霜怕他喝坏了身子,喊道:“阿杜哥,再切点牛肉来。”
阿杜应了,随手找了一块熟牛肉,利索地切了。吴阿姨端了出去,说再炒几个热蔬菜,便又回到了后屋。
阿杜等吴阿姨来了,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也不知有没有用。”
吴阿姨笑着说:“你先说来听听,我是信你的,每次都是你出馊主意,害得大家吃苦。”
阿杜将门带上,悄声说:“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小妹认了老板做干爹,定个名分,我想老板一死心,心里就不会那么苦了。”
吴阿姨说:“要是断了老板念想,他更受不了。”
阿杜有些上火,说:“嗌,我的办法不行,你要是行,你想个办法啊。”
吴阿姨见形势不对,便赔笑说:“好了,好了,就依你了。”
商议定了,阿杜便与吴阿姨一唱一和,有一搭没一搭的将事情说了,刘霜正愁没法脱身,便答应了,众人一起哄,老板便下不了台,只好勉强答应了。
辞去工作之后,刘霜也没知会家人,只是一心一意在学校里复习。许多任课老师也着实喜欢她,刘霜刚到学校的头几个月,外语毫无底子,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也只懂得大概,大抵一到一百,自由落体,点火扇风还是懂的,总算比外语强些。因此刘霜头几次考试,只有语文还算不错,历史、政治平平过了,其他几门课是一门比一门差。老师知她是个农村孩子,只读到小学毕业,能够进这个高中,也是因为这个高中虽说是城里学校,但地处偏远,生源极差,一个年级常常凑不足人数,才勉强准她入学。
班主任陈老师本来只是学校里的代课老师,因他勤勉忠实,只要领导派下来的任务都超额完成,因此过了些年便自动转正了。陈老师是个自学成才的人物,因而他不大分得清学校与自学的差别。他教育学生,往往强调个人的努力与天赋,并以此自诩。而面对家长,他有常常苦口婆心地给他们解释学校教育的重要性。有些时候,学生与家长到家里一合计,便会牛头不对马嘴,都被弄得一头雾水。
便是这样,觉得自己毫无天赋,准备放弃学业而就业的学生,经家长学校教育理念的鼓动,便又有些动心。然而一旦家长说:“这些话都是陈老师对我说的。”学生不免心里犯嘀咕,过了几日,这继续读书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就这样,陈老师在这个学校教了十几年的书,人说‘桃李满天下’,可他连个涩李都不曾看见。
陈老师也喜欢写点诗,一次巧合他得到了一本《今天》,便学着芒克、北岛那些人写起当代诗来,偶尔也在县城的报纸里发表几首,过了些日子,便以诗人自诩了。高一一堂语文课里,他兴致大发,便讲起了北岛的《回答》,而后要同学们去些作文。刘霜也读过些诗词,她对北岛的诗歌颇为不解,便以《诗的“蕴藉”》为题写了一篇文章。文章大意是北岛的太过直白,而不注重渲染“意境”,缺乏“蕴藉”,称不上上乘之作。
陈老师内心一直师事北岛,看完刘霜的文章勃然大怒,他觉得她分明是故意捣乱,不懂装懂。便写了一篇《异乎哉!“赋”、“比”、“兴”》,论证“赋”也是赋,“比”也是赋,“兴”也是赋,说明《回答》一诗手法为“直抒胸臆”,阐明内心的理想与抱负,与拐弯抹角的写并无不同,算是对刘霜的回答。刘霜看完之后,心想:“陈老师的水准,恐怕也就这样了。”她也不多说,但内心深处对大学的渴望又多了一分。
自那以后,陈老师便看扁了刘霜,觉得她就像大多数农村来的孩子一样,过不多久便会信心崩溃,自行退学。哪想到就在高一的期末考时,刘霜的成绩居然突飞猛进,在班级里排名第七,足足比第一次考试进步了二十几名。要知她的班级总共不过三十几人,这成绩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到了高二期末考时,陈老师终于见识到了刘霜的潜力,她居然已经是全班第一,并早就将第二名远远甩到了身后。期末语文试卷的作文题也是陈老师出的,他引用“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的典故,出了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否?》的议论文。就在不久之前的县诗歌研讨会上,县城重点中学的老师便拿辛弃疾的这首《水龙吟》大做文章,陈老师也深受其用,这影响便直接体现在期末作文上。
刘霜拿到这个题目,没做多想,便写下了《同一片天,不同为人》,以“兼济天下,独善其身”的道理,论证了这个题目。她以陶渊明避世与辛弃疾入世作对比,说明了“无可无不可”的观念。陈老师拿到她那篇作文,登时便被气炸了。他原出此题是想同学们能够按他的思路出牌,努力论证“匹夫有责”这一说法,不想其他人都老实本分的写了,唯独刘霜离题十万里,思想陈腐,观念阴暗,简直与积极向上的主旨背道而驰。他怒笔一挥,便要给她个零分。那时正好校长在旁,他见陈老师怒不可遏,转眼便要给分,忙劝解说:“陈老师,你且消消气,孩子的事以后慢慢教就好,这不还有一年吗?”校长早已知道刘霜成绩突飞猛进,便指着她能考个大学,他怕陈老师小不忍则乱大谋,伤害了刘霜的信心,那就得不偿失了。陈老师强压心中怒火,欲给高分又不甘心。他想若不小小惩戒一番,刘霜便无法无天了,将来高考之时,也没她好处。于是他红笔一挥,便给了及格分。饶是如此,刘霜也毫无悬念的拿了全校第一。
总成绩出来那一刻,陈老师也啧啧称奇。自那以后,陈老师便明白这个学校考大学的人,就全指望她了,连校长教务主任等人都对她青睐有加,关怀备至。
高三刚刚开始的时候,陈老师也颇为刘霜半工半读的事情烦恼,他想如若刘霜继续工作,那一定会影响考试成绩。因此开学第一天他便将刘霜叫到办公室里,详加开导,要她断了工作这个念头。
过后不久,便发生了饭店群殴事件,刘霜结束了工作,专心读起书来。自那以后,陈老师逢人便夸自己巧舌如簧,让刘霜回心转意,路人殊不知其中另有隐情,倒觉得陈老师说得在理。刘霜看他吹牛,也就暗自笑笑,并不揭破他。
接下来的一年,教师宿舍两点一线,生活十分平淡,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高考的日子。那年高考作文的命题是《习惯》,刘霜便以《两点一线》为题,述说了自己最后一年的经历,对比了科举制度与高考制度,最后以淡淡的忧伤结尾,表达了对单线高考形式化未来的忧虑。
陈老师得知此事后,十分慌张,他断言刘霜考不上大学。而刘霜却十分镇定,她说:“便是没有作文分,我也能上大学,就是上不了最好的大学而已。”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信心满满地填写了北京一所不错的大学。同学和老师们都暗暗好笑,大家连一所三流大学都填得战战兢兢,她又有何资本如此有这般自信?当所有人准备好嘲笑她的时候,从北京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让他们都大跌眼镜。
刘霜是那年学校里唯一考上的学生,按例该大肆庆祝一番。刘霜十分低调,她对大家说:“考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已,没必要庆祝。”大家都觉得她是志骄意满,故作低调,以此寒碜大家。自那以后,便是同班同学遇到刘霜,也不会有人打招呼。
刘家人以自家出了一个大学生十分自豪,只有秋英坐在那里,脸上写满了不满,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地谈笑风生,她却冷冷地说:“不错呢,去北京,这下生活费又该怎么办呢?”刘霜早就习惯了母亲的冷嘲热讽,便轻描淡写地说:“学费学校免的,生活费也有补贴,再加上我勤工俭学,过完这四年没什么问题。”
那年临近秋天的时候,刘霜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秋英就当没事一样,家里田里忙得不可开交。竹山顺着妻子的意思,也若无其事,优哉游哉自娱自乐。只有嗣庭坚持要送去,刘霜将他拦了下来,说:“大伯,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您再照顾了,您说要一起去的时候,我妈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看,我想她一是心疼车票钱,二是最近田里的活忙起来了,您这一走她肯定不高兴。”嗣庭不舍得侄女远行,但觉得她说得也句句在理,因此不再勉强,含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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