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要回家乡举行婚礼。
母亲打电话来问我:你回来不?
我说,太冷了,不回去了。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母亲低沉地念叨着:别人都回来了,就差你了。
我听得出母亲哽咽的声音。我摸了下眼角,安慰母亲说:等过几天,天气好了我就回去。
放下电话,我泪流满面。心底的酸楚,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这一年,我和母亲都过的很辛苦。我的辛苦来于自身的疾病,而母亲的辛苦,一半来于侍候无法行走的父亲,一半来于对我的牵挂。
5月时,我生病。我没有告诉家人我的病情,我知道,对于一个远离家乡的人,健康平安,是对家人最好的报答。
9月,父亲病重。母亲担心父亲可能会有意外,打电话让我回家。我无奈,因为我也正在治疗中。自此,母亲知道了我的病情。
虽然我不断给母亲报平安,告诉她我已康复如初,但是,母亲的担忧和疑虑,常常在电话的那一端暴露无疑。母亲说,每次出门买东西,就会走一路,想一路,担心我没有人侍候,吃不到家乡的饭,说着说着,母亲又哭了。
脑海里,坐骨神经痛了多年的母亲,一跛一跛走在老家的寒风中,一手提着父亲要吃的早餐,一手抹着牵挂女儿的眼泪——这个画面让我心碎!
擦干眼泪,我买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正好,是我的生日。
回家,不是为了释放自己的思念,不是为了家乡诱惑的美味。我只为给母亲一个交待:把健康的女儿还母亲。
飞机穿越气流呼啸前行,邻座的男生,呼噜声抑扬顿挫。我不停地看着时间,望着窗外的云层,上一次回家,是父亲前年住院时,接到母亲的电话后匆匆地买了机票。这两年每一次回家,都带着无奈与焦急,也许,这就是人到中年无法逃脱的际遇。当灰秃秃的层层梯田出现在机窗外时,我知道,那是家乡冬天的山脉——离家越来越近了。
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回家的信息,一是担心她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忙乱地给我准备各种好吃的增加她的负担,二是我想,突如其来的幸福,比预设好的幸福,更让人惊喜。
从机场到家,有三小时的车程,侄子开车来接我。家乡的冬天,让我无法热爱,除了冷冷的风,还有厚厚的雾霾,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煤气味呛的人直想咳嗽,我不得不把围巾一层层裹在脸上,只露眼睛,望着沿途在冷风中摇摆的白杨树,以及白杨树上的一座座鸟窝。
一路上,我设想着父母亲见到我的反应。父亲会不会高兴地说“这个灰猴,回家也不一声?”母亲一定会怪我不提前通知,没准备好吃的。
在下车之前,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在家不?”
“在,你今天过生日,吃啥呀?”
“我今天有人请客,吃大餐呀,我有事,等会再跟你说啊,先挂了。”
挂掉电话,我上楼去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假装是我姑姑,在门外喊:“三嫂子,开门,我来看看我三哥。”
我听到母亲急忙穿鞋的声音。我偷笑着,又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眼睛。母亲一开门,我便“自我介绍”:
“三嫂子,我是兴业(我姑姑的名字)”。
“兴业啊,这么晚了,你这捂的这么严,我都认不出了。”
我猛地把围巾往下一拉。
再次叫了一声“三嫂子”,我哈哈大笑。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打我屁股,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这个灰猴,回家不说一声。”接着拉着我回到房间,父亲坐在床上,我挨着他坐下。
母亲指着我,问父亲:“这是谁呀?”
父亲看了看说:“兴业。”
母亲急的跺脚:“你个愣货,你再看看是谁?”
父亲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没认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母亲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说,“愣子啊,那不是YX!”
父亲听到我的名字,猛地转头看了我一下,“YX啊,那你说是兴业,嘿嘿,嘿嘿嘿……”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三个人,一边笑,一边流泪。幸福与辛酸,全部在这积蓄了一年多的泪水里流淌。
而我的心,如针扎般刺痛:父亲,他已经不认得我了。尽管父亲一再“狡辩”,说我剪短了头发,变了模样。当年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当年送我上大学,在拥挤的人流中,把我先托上车的父亲,他已经不能独立行走了。父亲,他真的老了。
而远嫁的我,回家太奢侈。每天打个电话,很勉强地理解为“尽孝”。我深知没有陪伴的孝顺都是耍流氓,但生活这张试卷,总有一个无解的题留给我,无法圆满。若有来生,我愿作父母家里那一棵文竹,默默地生长,将长长的藤,沿着母亲指定的方向伸展,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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