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刚发布《夜读:浪淘沙令》不久,就有简友读者私信询问:王国维评价李煜的词,以神秀赞之,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并与金荃、浣花相比,说李后主的词气象宏大,所谓金荃、浣花是指什么?为何与这二者相比较?
释疑:金荃•浣花1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提及晚唐时期的诗人、词人温庭筠和韦庄,这两位都有很高的地位,成为文人词的奠基者,同时也是花间派两位最重要的代表作家,通常被合称为“温韦”。花间派多写闺阁生活、女子相思,以香艳缠绵、简练典雅为特征,具有一定的艺术性。
作为相同流派的两位代表人物,所以温韦并称。但他们的词作也有一定的区别。温庭筠著有《金荃词》,词风浓艳香软、含蓄婉约;韦庄著有《浣花集》,词风清淡疏朗、抒情热烈而真挚。温庭筠的词华美浓丽,多通过一系列外在物象来烘托人物的情思心绪,给人无限深远自由的想象;韦庄的词则多对人物的情态心理作直接的刻画,真切率直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情深语秀。
由此不难得知:金荃、浣花分别指代温庭筠和韦庄及其词作。至于为何要将李煜与温庭筠、韦庄相比较?这就要涉及词的艺术构思与章法、境界和风格等诸多因素,但是主要还是因为谈论词中章法的疏密,常以温、韦入手最为分明。
大凡称艺术者,即“艺”与“术”之巧合,艺即主题之表现力、感染性;术即技巧、法门。倘若无技巧,便无法展现“艺”的特性,故“术”要为“艺”之根基。然“术”之阐发,不外乎章法,置于书法,则在点、字、篇之结构;置于词学,则在字、句、章之结构。
今人谈词好谈名句,但其实不然。须知所谓字、句,皆须放眼全篇而观。古今多有借用前人句而使之蒙尘尽去者,比如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其中两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历来为人激赏,殊不知这两句,完全是挪用前人翁宏《春残》诗句: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一联一字未易,为何在翁宏诗中名声不显,而至晏几道词就成了“名句千古不能有二”?(谭献评《词辨》卷一)故名句无非画龙点睛之笔而已,先有龙形而点睛方能飞腾云上,若无龙形而点睛,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由此可知:词的章法最为紧要,风格之迥异,境界之高下,皆由此而定。
刘勰在《文心雕龙》卷七《章句》第三十四云:“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
篇章之内须抽丝剥茧,起笔之处能以发端,行文之处要层次分明,结尾之处则需照应前文。尤其提到发端即启行之辞,需要“逆萌中篇之意”,接着《章句》三十四又说:“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馀于终,则撮辞以举要。”
由此观温庭筠和韦庄之词,章法大体有两种范本:其一为倒逆发端而曲折婉转其下,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其二为“发端”笼罩全篇而顺流其下,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因心绪不同而“发端”有以上两种,又困如上两种“发端”而使章法疏密各有不同。温庭筠的《金荃词》与韦庄的《浣花集》概成特标对持之态。所以当我们谈及词中章法的疏密,以此二家入手最为分明。(后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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