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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院里准备的贾璋学术讲座如期举行。时间还未到,佳诺就早早地赶到学术报告厅。但她坐定之后,内心却难能平静下来。究其缘由,一方面是因为马上要见到仰慕许久的老师,心情稍有那么一点儿小激动;另一方面就是刚才在来的路上意外地见到了傅海峰。
佳诺本来远远地看见傅海峰的车停在那儿,很想快步上去跟他安慰上几句。可是傅海峰瞧见后竟发动车嗖地一下从她身旁开过去了,不但车子没停,甚至连个响笛都没按。这在以往绝对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会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笑脸冲佳诺打声招呼。
还奇怪的是,在傅海峰车子启动前,郑峥从他的车里出来。
傅海峰没打招呼倒还能理解,树活皮,人活脸,毕竟发生在傅海峰身上的这件事情不算光彩,他怕见熟人。可是郑峥和傅海峰这个时候搞在一起,让佳诺很不得其解。因此当郑峥走近前时,佳诺的第一句话就直接问他,和傅海峰老师很熟吗?
郑峥瞅瞅佳诺严肃的表情,未予正面回答,只是说刚才是傅海峰找的他,向他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一些情况?他能向你了解什么情况?”这让佳诺更疑惑不解了。
郑峥照直说了,他同班的女朋友佟可儿和丁紫宸是高中同学,两人情同手足,关系非常好,丁紫宸在小诊所手术出事转到中心医院后,他和佟可儿一直在医院陪护着丁紫宸,因为傅海峰一直未敢露面,就想从他这里打听一下丁紫宸的近况,于是找到了他。说到最后,郑峥还提及那天迟到的事儿,说就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和佟可儿在医院护理丁紫宸,才弄得一整夜没合眼,本来想早上眯一小会儿,结果睡过了头。
佳诺隐约知道郑峥和佟可儿谈恋爱的事,好朋友生病陪护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理解的是傅海峰为什么不去陪护,非要找郑峥打听什么情况。“傅老师一直没去医院吗?”佳诺问。
“没有,他没敢去,他怕面对紫宸的父母,如果紫宸父母见到他,还不得像疯了一样扒了他的皮。”郑峥回答。
佳诺说,“但不管怎样,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对啊,其实敢不敢面对紫宸的父母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自始至终在逃避责任。一个男人该承担的责任不敢承担,这还叫男人吗?难怪紫宸的父母到学校讨要个说法。”郑峥恨恨地说。
佳诺问,“丁紫宸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这两天恢复得不错,肖老师你说这有多悬啊,要是晚到医院几分钟,恐怕就会出人命的。”说着,郑峥又气愤地丢了句,“昨天可儿还告诉我,那个小诊所也是傅海峰建议紫宸去的,他想毫无声张地息事宁人,可倒好,出了大事,哼!他傅海峰根本就不配作个男人。”
听得出郑峥的整个话语里面充满了对傅海峰的蔑视,其实真如郑峥所说,那傅海峰的确做得相当不地道,也配不上这一撇一捺的人字,既然做人都欠资格,又何谈让人尊称他为老师?佳诺心想,师生恋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浪漫,但它就像颗定时炸弹,早晚会让人粉身碎骨,所以千万不要碰它,要么碰了也行,得敢于承担后果,即使天塌地陷,也要擎得住、罩得起,别像傅海峰怂地到处躲逃。
说来也怪,佳诺一旦这么想了,傅海峰在她内心建造的姣好印象瞬间被拆卸得七零八落。她暗自思忖,究竟怎样评价一个男人呢?想来想去还是归结到责任的担当上。她想起著名电影明星陈道明说过的一句话:“责任是男人的脊梁,是男人顶天立地的支柱。说到的事就要做到,揽下的事就要扛住,做错的事就要承担。看一个男人是否成熟,不是看年龄有多大,而是要看能担起多大的责任。即使做不了伟大的男人,也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说得多透彻啊!难怪人家陈道明利郎广告词上标榜自己“简约而不简单”呢!
想着想着,坐在报告厅的佳诺已经心绪搅乱。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主席台,当看到桌牌贾璋名字时,内心又生起波澜,恍若重回到那段久违的大学时光。
上世纪九十年代,校园里满是热衷于文学的文艺小青年。省城大学里的报告厅经常因为贾璋关于文学创作方面的精彩讲座而爆满。讲座时,贾璋格外卖力,引经据典,论古道今,讲起课来风趣幽默,不时博得学生们的阵阵掌声。而临近结尾,贾璋还不忘诙谐地自我调侃,说我这种人啊,当个教书匠还能凑合,要是让我做起财务,肯定会弄出差错不可。下面听课的学生疑惑了。贾璋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是“假账”(贾璋)啊。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哄堂大笑。结束时贾璋又幽了一小默,说你们毕业后要是再见到我,就当我是复姓,直呼贾璋老师好了,可不准叫贾璋或者贾老师,不然的话,贾璋成了假账,贾老师成了假老师,多让我尴尬啊。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想到这些有趣的事儿,佳诺不禁萌生了对贾璋一种无以名状的亲近和想尽快见到他的强烈渴望,毕业这么多年,贾璋老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此时的报告厅里,近千个座位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文学院的师生。因为外边天气太热,厅里空气不流通,加上听课人多,空调冷气似乎发挥不出多大的威力,整个报告厅显得憋闷无比。见讲座人迟迟未能露面,台下有的师生坐不住了,前后左右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也有学生不时地从座位上烦躁地离开。台上,徐维森一会儿焦急地掏出手机翻看上面的来电信息,一会儿又几近吆喝性地维持着报告厅里的秩序。
趁徐维森走近台前,佳诺这才观察起他今天的衣着打扮。看得出来,徐维森午间特意从头到脚做了好一番的精心装饰。瘦小的身子外是一件崭新的白色半袖衬衫,上面的开包折痕还清晰可见;衬衫掖在皮带下,深色的裤子裤线绷直,能切块豆腐;可能是觉得场合庄重,系了条斜纹红褐色领带,这可倒好,被勒得汗珠儿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塌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好像也是刚刚擦拭过,镜片熠熠泛着光,颇为耀眼。
佳诺瞅瞅他的这身打扮,再瞧瞧镜片后那双几乎被汗水蒙住的小眯缝眼儿,禁不住在内心偷乐。在这样的大热天配上这样的装扮,再出席这样的场合,简直招笑无比。
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贾璋在分管文学院工作的邱副校长的陪同下快步进入报告厅。两人刚走上台,报告厅内就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雷鸣般掌声。如果有人以为这雷鸣般掌声充分表达了对讲座者的热情欢迎,那可就错了。台下师生想的是,他可算来喽!再不来,都要抬屁股走人,谁都受不了厅里的这份憋闷。
看到贾璋和邱院长在台上坐好,徐维森走近麦克风,开始扬高那副极富特色的公鸭嗓音,“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台下稍稍平息动静。他继续,偶们今天有幸请到了当代著名的文艺评论家、文化访问学者、知名剧作家、省电视台专栏制片人、省城大学文学院教授贾璋先生。贾璋教授一直倾心于教学和文学创作研究,他的很多学术报告和文学作品在国内颇有影响。下面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贾璋教授的到来,也欢迎他为偶们上一堂生动别样的文学大课!”把扣在贾彰头上的一连串头衔儿一口气介绍完毕,累得他气喘吁吁。他索性扯开衣领口,带头鼓起掌来。台下师生听他发音的“文学大课”成了“文学大餐”,都笑成了一团。笑声连同掌声在报告厅内齐鸣。
贾璋简单客套几句,就开始了今天题为《文学创作与人生》的讲座。他双手拄着讲桌,一张口先引用了一位作家的话:“老舍说,文学是寻常和亲切。多少年过去了,回头再看那些熟识的优秀作品,许多还会引起我们内心的共鸣,这就是文学的价值所在。我们都知道,电视的出现虽然带给我们一种快餐文化,但无形中也扼杀了作品内在的文学性,欣赏完一部电视剧作,其实就像到快餐店里消费了一个故事,简单得让我们很快就忘记吃了什么。”他的讲座刚一开头,立刻博得大家的兴趣和好感。佳诺自然颇以为豪。
讲台上,贾璋依旧很健谈,依旧很有风度,长头发依旧非常规整地向后梳着。与当初相比,除了身体微微发福之外,他的外在形象和讲话风格一点都没变,那富有磁性的雄厚膛音和极其夸张性的肢体语言,依旧能唤起佳诺留在脑海中的诸多记忆。
讲座内容当然熟识不过,还是他一贯崇尚的观点。佳诺边仔细听讲,边对比印象中他上课时的情形。但明显地感觉到他现在的某些观点过于激进和偏颇,里面还夹杂着对时政的讥讽和怨怼,甚至在语调中发现他身上沾染着某种匪气的东西。
可能恰恰因此,贾璋的观点反倒让台下的师生更趋之若鹜,每触及社会的敏感话题,他的义愤填膺立时博得台下的阵阵掌声。
佳诺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子乔”两个字在不停闪烁。佳诺匆忙摁下“关闭”键子,然后微信上发一条“我在听课”过去。莫子乔很快回过话来:家教。
哦!要不是莫子乔微信提醒,佳诺真把家教一事忘于脑后了。那天两人从N城返回时,莫子乔在飞机上交待给佳诺一项任务,说她与中昊集团的董事长很熟,他小儿子在A城小学读书,寄放在孩子姥姥家里很不省心,想找个家教陪读。莫子乔建议他找个大学生,两人年龄差距不大,沟通起来没有代沟。董事长一听也在理儿。莫子乔念及佳诺是大学老师,学生多,这事肯定能轻松搞定,于是就拍胸脯把这事包了。
佳诺收起手机,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身后的郑峥。佳诺眼色示意一下,郑峥俯身凑过来。佳诺半捂着嘴,压低声音问,“你班有没有想做家教的?”郑峥点点头,意思是有。“那好,会后我找你吧。”佳诺没再说下去。
半小时后,贾璋的讲座在师生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佳诺起身站在原地,目光尾随着从台上离开的贾璋。
贾璋今天的讲座依然十分叫座。和大学时听课的感受一样,佳诺认为他的课之所以能够受欢迎,原因有三:一是他丰富的阅历促成,他经过商、从过政、再从教,对社会领悟很深,案例信手拈来,自然对授课大有裨益;二是他的个性魅力使然,他性情随意张扬,喜欢我行我素,口无遮拦,想说啥就说啥,不受任何羁绊,往往这样,更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三是他的风格独特,授课深入浅出,“寓观念于谈笑间,蕴哲理于诙谐中”,这样的讲学怎能不受学生的欢迎?
“肖老师,您刚才说的家教……”要不是郑峥在身后问话,佳诺还一直站在那儿回味着。佳诺忙定了下神儿,说:“哦,是一个朋友的孩子,男孩,小学六年级,家长想请个家教作陪读,你看看班里有谁课下方便? ”郑峥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去问问。”佳诺嘱咐道,“但要快,因为对方着急。”说完,两人随人流往外走。
刚步出报告厅,佳诺就听见徐维森在台阶前向她喊道,“笑笑赶快过来啊,一起跟教授合个影。”在报告厅前广场,徐维森正指挥着系里的老师站队。佳诺见其他老师都在,就快步向前,站到了队伍后排。徐维森急忙冲佳诺招手,“你怎么能站那里,赶紧到前排来。”佳诺左右看了看,正在犹豫中,徐维森已经在前排扒开一个缝隙,示意她站进去。佳诺不好拒绝,挪开脚步下落到前排。
从贾璋面前经过的时候,佳诺向他微微颔首,“您好,贾璋老师。”一听有人称自己贾璋老师,他猛一愣神儿,目光顺着进到排中的佳诺,蹙眉冥想。
等合影照完了,佳诺走近贾璋笑呵呵地说,“贾璋老师您健忘了吧,我是您省城大学的学生。”
“我说怎么有人会呼我为贾璋老师呢,原来是我的学生。”贾璋双手环抱,侧过头看了看佳诺,拍拍脑门儿,“哦,我想起来了,你叫肖……”
“肖佳诺。”旁边的徐维森和佳诺几乎异口同声。佳诺说,“我是文学院九一·二班的,贾璋老师您虽不记得我们,但我们可是一直记着您,尤其是您上课时的生动场面。”
“你是九一·二班的?哦,对对对,记得我好像指导过你的校园短剧写作,你当时是不是在校话剧团里?哎呦!这可有十几年喽,你看看,现在你都当老师了。”贾璋颇是一番感慨。
“可不是嘛,但您一点儿都没变,甚至比那时还显得年轻。”佳诺递上礼节性的恭维,但确实感到贾璋神清气爽,精神头儿倍儿足。
贾璋连忙摆摆手,“不行喽,人不服老不行啊。”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身子却用力地向上挺了挺,意思是在告诉佳诺,自己的身板的确很健硕。
两人客套地聊了几句,贾璋就被徐维森请走。
临下班前,郑峥跑来告诉佳诺说回去问了班里同学,没有想做家教的。他瞧着佳诺皱眉为难的样子,便试探性地说,“如果老师您实在推不开,那我就先顶着,等日后有合适的同学再换。”佳诺一想,也只好这样了。
与郑峥分开后,佳诺回到家。家里依旧是早上凌乱的样子。她顾不上收拾整理,外衣也没脱,就俯卧在床,她的确感到自己真的有些累了。本来工作渐趋流利,有大把的私人时间可以挥霍,但这半年来佳诺却一直处于疲劳状态,前些日子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女人到了这个岁数,由于生理特点,体内组织器官所需要的营养物质和氧气开始供应不足,就会产生这种疲劳感,建议她好好休息,但佳诺心里很清楚这种疲劳的根源不光是生理的问题,还有其他的,而这其他的多半是来自于对路希明的无奈。
想到路希明,佳诺急忙翻身坐起给他打电话。电话铃声足足响了好一阵子,那边的声音才回过来,“喂,你到家了?”声音闷沉冰冷,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嗯,你在哪儿?”佳诺同样的口吻回敬他。
“在车上,我刚从家里取了几件衣服准备随团到北京去招商。”路希明平淡地回答。
佳诺还想跟路希明说什么,但好像没什么可说的,问问他和谁去,开什么会,或者多长时间回来,又觉得这些都没必要问,最后精炼地只用一个“哦”回应了过去。
路希明似乎有种觉察,赶紧补过来几句,“市里临时通知的,北京有个招商推介会,我和区里的两个局长过去,估计得半个月时间,回来时我再给你打电话吧。”很精练的表述算是给佳诺想问的这些一个明确回答,两人也都没再继续说什么,各自关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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