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师父，我想下山”
“去吧”
“师父，不问我为何？”
良久无声，我抬头看向师父，他老人家依然气定神闲地闭眼打坐，我的请求和疑问在他那里仿佛无关紧要，其实我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人有各自缘法，旁人无需多言。于是我郑重地向师父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伙房的了言师叔听说我要下山的消息，手里拎着还没洗完的白菜梆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你要去多久？”“不知道，也许不久就回了，也许就不回了。”“你这家伙，敢不回来，不回来的话……”师叔捏着白菜梆子往我肩上敲，涨红了脸冲我嚷，可一会，他的声音就低下来了，似乎还带着一点哭腔：“不回来，也许对你也是好事……毕竟你还这么小，只是世途险恶，你要多留些心眼……”他絮絮叨叨，语重心长地跟我讲了很多他出家之前的事，大的爱恨情仇，小的鸡毛蒜皮，一直讲到太阳落山，我看着他黑胖黑胖的脸蛋上那张没有停歇的厚嘴唇说到：“师叔，我饿了……”，他才一拍脑袋往伙房奔去，那天晚上我们院快九点才吃到晚饭……（了言番外日后再更）
第二天清早我便背上了行囊，迈出寺院大门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冲出来一些迷惘甚至退怯之意，竟又想着，要么不去算了，在我驻足观望着这我从小生活了十六年的寺庙，看着庙后连绵的山峰，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了言师叔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地，他拦住我“这是我做的萝卜丝，你下山了肯定会很想念我做的菜，这是我前几天刚做好的，你带走吧…”我本想告诉他我不准备走了，话还没开口，他就把瓶子塞给我，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把我往外推“快走吧，别舍不得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快走，我快忍不住哭了…”
就这样，我下山了。我告别了整齐排列在寺院前坪那些陪我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的花草树木，告别了没有来送别我的陪伴我整个童年的山间的各种小动物，告别了路上那块在我挑水时绊倒我很多次的石头，告别了没有来送我的师父…我下山了，我心里依旧有些迷茫和不安，甚至我真的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来～
“快乐”
山脚下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公路，院里的师兄们说山下原来啥都没有，荒凉无比，其实现在也是，一条公路孤零零地伸向远方，我沿着路一直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一路上有人也会停下车问我是不是要搭个顺风车，我看着车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脸庞，摇了摇头，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直到他出现，这个留着长发，蓄着胡须的男人，佛说缘，这难道是我的缘？我看他一双纯净又失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坐上了这个懒汉的副驾，他问我：小师傅去哪？我看着他放在车窗边缘手里那根燃烧殆尽的香烟，摇了摇头：“随便吧，我没有目的，施主方便在哪丢下都可。”他正视着前方的眼睛抽空瞄了一眼我，半晌：“好！”我后来想，他当时那半晌心里就已经决定了我们未来的交织。
他让叫他阿强，一路上他问我是不是苦行僧，得知我自幼在寺中长大，是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他突然两眼放光，兴奋地把烟一弹出去，锤着方向盘说道要带我去体验一下人世种种快乐，我说我想体验人世种种，不只是快乐，他说，那也从快乐开始体验起，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又怎么会知道痛苦是什么感觉？
当晚，他兴致勃勃地把我带到一个小旅馆，给我安排了一间房间，当然是我自己出的钱，下山时了言师叔在两瓶萝卜丝下面还放了他的私房钱一千块钱给我用作盘缠，我到山下才发现，不由感动了一番。如今我一人在这个朴素的小房间内，正准备洗漱的时候，一阵敲门声起，我连忙穿上刚脱下一半的裤子，打开了房门。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半倚在门框上，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心下疑惑“您是不是走错了房间”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直接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手夹着烟，嘴里吐着烟圈，“不包夜100，包夜200，带套50，不带套100”见我满脸疑惑，她似乎兴致来了，起身勾住了我的下巴“哟，小处男啊？”我连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她一怔“还是个处男小和尚？”她似乎越发来了兴致，上前就做水蛇状缠住我…
你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那一晚，我俩并排躺着，我听她一会哭一会笑，看她一会清醒，一会睡着，断断续续说了一整宿她的经历，她叫芳芳，十六岁就跟着男友放下了学业出来打拼，前两年一边打工，虽说辛苦，也还过得幸福，二人世界所有的苦都是甜的，可是后来男友染了毒，逼她走上了这条路，我问她：你可以分开，她却突然哭的很大声，有什么办法，我爱他，我控制不住自己爱他。我只能暗自叹口气，任由她抓着我的手，哭到睡着。
后来呢，后来男友被抓进去了，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而她却在这条路上一直走着，经常遇到变态的客人，有时候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有一次还打落了她两颗牙齿，不能报警，毕竟自己也是违法，客人不带套她也会中招，就只能去小诊所打掉，为了省钱没有麻药，强忍着痛，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反而没有提起男友时的激动，语气平缓，神情淡然，仿佛那都是别人的事，她说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希望了，她找了个算命的先生，望来世有个好归宿，先生要她日行一善，她想着自己着生活怎么日日可行，于是就每年捐点钱资助那些贫困学生，还不能留名，怕人家嫌脏不要。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第二天天亮，我把师叔给我的一千块匀出六百给了她，她又哭了，昨晚来时的浓妆已经被她哭花了，又哭又笑，头发也凌乱地不成样子，所以当我送她出门被阿强看到的时候，阿强忍不住哈哈大笑，甚至在车上还笑个不停：“你个小秃驴，蛮厉害啊！”我懒得解释，路过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我又看到了芳芳，坐在她店门口那块粉色灯牌下，她依然画着浓浓的妆，一手叼着烟，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神迷离又魅惑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那天晚上，我问芳芳，你来世想做什么？
她说她想做一阵风，在山间在海上在世界每一个角落，不停留，也无影踪……
“和快乐”
阿强其实也不是很爱说话，除了戏谑我两句，还有就是因为我不会开车还一直睡觉被他骂了几句，但我知道他不是真心骂我，我知道，他其实人很好。
我们行驶了一天，我没有问他我们的目的地，他也不曾提起，我望着窗外起伏的山脉和零落的人家，看着旁别飞驰而过的车辆，还有稻田里悠闲吃草的牛儿，我突然有些想院里的师父师叔了，我没有声张我的想念，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感受到了。这天晚上，我们驻足了好几家旅店，不是我们，是他，我一直在车上等，他每到一家就下车找到老板悄咪咪地低语，我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直到看着他一脸笑意从一家宾馆门口出来，我知道我们晚上终于可以安定了。我问他你在找什么？他嘴角叼着根烟半眯着眼审视了我一番，然后扬起了笑意。
为了省钱，这次我们俩住在一个双人房，说是双人房，其实是个半地下室，空间很狭小逼仄，角落还隐隐散发着霉味儿，我正准备和衣而睡的时候，阿强凑近我耳边“小秃子，我带你去体验一把别的快乐！”然后一把把我从床上掀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自从他看见芳芳一身凌乱从我房间出来后，就打心底认为我是个花和尚，再没有礼貌性叫过我小师傅了。我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转而下楼，其间我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吵闹声，当我们进入地下室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群乌泱泱的人头。阿强要我把身上剩的钱拿出来，摩拳擦掌地说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嘿嘿！”我说我们不是有小汽车了吗?阿强白了我一眼，拉着我挤进了人群里。
经过几把观战，我们大概摸清楚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庄家和三位闲家各坐一方，每人看两个牌，数字加在一起比大小。我和阿强挤在西南方闲家角落，赌桌上的人们都异常兴奋，这种兴奋彷佛已经超脱出身体所在，沉重的倦色中开着璀璨的欲望之花，在开牌的那一瞬间最为安静，我看着四周的人群，眼神紧紧盯着自己所押一方和庄家的牌，这种炙热似乎一眼可以洞穿那钱堆里傲然躺着的两张牌，人群里有人大笑，有人大叫，有人眉头紧锁，有人自始至终神色冷漠就比如我们旁边那个坐在位置上的大哥，阿强一面忙着押钱，一面在我耳边以他久经赌场的经验向我介绍局势，今天庄家的手气不好我倒知道，因为我眼看着他面前那一摞现金逐渐变薄，这个庄家是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身材微微发福，戴着一副眼镜，不管是赢钱还是赔钱，我都没在他脸上看到有如我们身边那些押注的人脸上那样强烈起伏的情绪，阿强不止一次向我发出对他的赞美说，这才是格局！倒是阿强，在我身边兴奋地叫了几次，他大概的确实现了自己单车变摩托的愿景，我问他回去吗？他往我头上敲了一下“手气正好，就回去干嘛！”我说那我要走了，他却死死拉着我的衣襟，说我是他的招财猫……
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地下室阴暗潮湿，人群拥挤，叫喊的，抽烟的，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明晃晃的白炽灯，感觉有些缺氧，实在忍不住便先走了，可还没等我上楼，就被几个警察拦住了，可沉迷在赌桌上的人们哪能发现这异样，在一阵阵嘈杂的“开，大，开，大”声中，我们就这样被喝令站在了墙角，进行了一番教育后，身上的赌资被一缴而空，警察同志只把坐在桌上的几个人带走了。
“妈的，老子难得手气好，碰了个这样的X事，什么玩意儿……”阿强骂骂咧咧到天亮才沉沉睡去。我下山的两个夜晚，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我们办理退房，才得知老板因为私设赌场也被抓了进去，这旅馆也要停业整顿，听阿强骂了一晚上，起来又听老板的老母亲骂“那个举报的王八蛋，杀千刀的………”各种不堪入耳，我本想劝劝老人嘴上留德，阿强却赶紧拉着我走开了。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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