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郑庄公)是春秋时期有名的奸雄,从《左传》上所记载,可以确知郑庄公一生坏事做绝。本文篇末借君子的一段评论,以“知礼”来赞美郑庄公,颇见《左传》“与人为善”的劝善大义。郑玄《六艺论》说:“左氏善于礼”,这是一例。从鲁隐公元年的《郑伯克段于鄢》到鲁隐公三年的《周郑交质》,不论是与其弟共叔段的权位之争,或者是与周王室的交换人质,可以说郑庄公平生所为,都是一些不合礼制的事。这篇文章,虽写三国联军侵犯许国,真正着力突显的却是郑庄公的狡猾多智,文中透过美妙的外交辞令将郑庄公的忸怩作态,描绘得栩栩如生,将鲁隐公、齐僖公以及许国人民玩弄于股掌之上,其居心与手法和“克段于鄢”大同小异。
许国与郑国为邻,地小而弱,郑庄公对许国早就心存觊觎,《左传》鲁隐公十一年夏天,隐公私会郑伯,早就作好伐许的计划,并且在五月甲辰(十四日)就在郑国祖庙前授兵(分发武器),因此,虽是三国联合伐许,郑国一定是主谋。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整篇文章记叙的重心都放在郑国君臣,攻许的主力如此,攻陷许国城池的仍是郑军。如此叙事,可悟作文详略轻重之法。三国联合伐许,鲁、齐轻笔带过,郑国则着墨甚多,从重处着笔,一轻一重,文章详略得宜。前五段以叙事行文,最末一段则属评论,所以本文是一篇记叙的文章。
首段点明讨伐许国,是鲁、齐、郑三国分别誓师。第二段先叙颍考叔的忠勇,因曾与子都争车而结怨,虽捷足先登许国都城,而为自己人子都射坠,瑕叔盈后继登城,于是攻陷许城。看似琐碎,一会儿是颍考叔,一会儿是子都(公孙阏),一会儿是瑕叔盈,表面上无关宏旨,其实整段都以郑国旗帜为描写的重心,旗帜是军队的耳目,胜利的象征,郑国军旗插上许城之时,就是许国战败之时。当瑕叔盈将军旗一挥,郑国军队蜂拥而上,鲁军呢?齐军呢?都略而不谈,也就落实了三国联军是以郑国为主的讨伐军!对于首谋,《左传》口诛笔伐,向来不稍宽贷。
鲁国、齐国远处东隅,跨越曹国、卫国而收取许国,在形势上有所不能。但是,齐僖公害怕郑国既得许国,郑国势力将更加强盛。所以,先以许国与鲁,示好结鲁之意,已十分明显,鲁国推让再三,最后将许国让给了郑国,郑庄公求之不得,可谓正中下怀。这是第三段联军对战败国—许国的处置与归属安排。郑国得到对许国的控制权与主导权,郑庄公开始他的政治布局;看他在当时的国际情势如何自处与缓冲!既要避免其他强国的介入,又能对鲁、齐、许有所交代,实际上许地又是一块别人不能染指的禁脔!
他是怎么安排边境的守臣,周旋于国际视听之间而理直气壮的呢?第四段、第五段是郑庄公告诫守臣的具体内涵,也是本文的重心。郑庄公心里明白,一旦明目张胆地拥有许国,第一个遭遇的困难是将会引起鲁国、齐国的妒忌,其次是许国许多老臣尚在,如何安抚民心。
于是第四段提出“以许治许”的缓冲之计,让许国大夫百里事奉许叔居东偏。从此段可以看出郑庄公的虚饰与狡猾—他把三国联合攻打许国委之于“天意”,接着毫不讳言揭发自己过去“人事”上的缺失:同姓诸侯不能齐心一致,与弟共叔段的权位之争,不能和谐相处。其次推卸侵许的罪责,以为天不容许国,“攻许”并非郑国的“功绩”,又强调不能“久有许”,似乎全无吞许之意。
作者一句“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痛快淋漓地贬抑郑伯一番,原来郑庄公是借“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最后的野心,还是要吞取许国。“若寡人得没于地”,也片面揭发郑庄公的野心,言外之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国莫想分许国一杯羹。郑庄公还说上天若有宽恕许国之意,可以马上请回许庄公复职。接着说出他的后顾之忧,将来若有外患,许国应帮忙,郑许 两国合则蒙其利,这是对未来预留余地。接着出其不意,又来两句:“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将郑庄公狡猾诡诈的性格表露无遗,他说的话总在曲曲折折中表现出他的野心,其心术的偏邪,可以“不唯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这一句话见出!
东部边陲已安排妥当,接着又使心腹大将公孙获驻守许国西部边鄙,作用在监视。郑庄公说:等我过世,您(公孙获)马上离开许国,理由仍然是“天意”:“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听得许国人民如痴如醉,感激涕零。以周王室的日渐式微和许国为四嶽的后代做对比,对许国上下有明显而强烈的关怀。看起来,郑庄公一方面顺应天意,一方面似乎视许国如己出,既达到扶植弱小的美名,又鼓其如簧之舌买取许国上下的心,言辞之间更加见其工于心计。
末尾是君子的评论,表面上是君子赞美郑庄公“知礼”,与人为善,实质上是讥刺郑庄公狡诈阴狠,深得抑扬之妙。全篇处处可见郑庄公辞令之妙,将一个善于审时度势,机心巧诈,又善于运筹帷幄的一代枭雄,刻画得活灵活现。郑庄公是一位狡狯的奸雄,明明是伐许的主谋,却说成情非得已;明明是灭人之国,却说得如胶似漆。凌弱暴寡的阴谋,变作存亡继绝的义举。文中刻画老奸巨猾,口蜜腹剑处,词命款曲,情致缠绵。其抑扬起伏之妙,堪称辞令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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