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观音山

依稀记得数年前初访观音山，那原本也算不得“访”，只因朋友有事相约，顺道在观音山脚下逗留了片刻，然而即便是那片刻的相遇，足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搭了朋友的车途经观音山脚下，因为对当地的美景早已有所耳闻，虽然很赶时间，我仍是央了朋友停下车。其时，天上正飘着濛濛细雨，如丝如絮，我没有往山上走，只在山脚下驻足，远远地观望，这样看上去，观音山倒也并不十分的高大，但起伏连绵之间，自有一种雄浑磅礴的气势。这里的空气极好，雨中林木葱郁，愈发让人闻之欲醉。林间的细节都看不清，只有远近深浅不一的绿意，山腰往上渐渐给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雾里，雨雾如云，飘渺腾绕，依稀看见观音寺的塔尖，朦胧中又可听见钟声响起，再过片刻，一切都埋在了水雾中，看不见，也听不到了。朋友在旁不住地催促，于是重又上了车，无限惋惜着离去。

本也没有太在意，然而自那次回来以后，时常会在梦中出现观音山的容貌，不止一次，我在梦中重游观音山。碧水幽潭，绿树青烟，总是会梦见祥云缭绕中的观音菩萨自山顶飘落在我的面前，她端坐在须弥莲座之上，一手持净瓶，一手拈花结印，只对我笑而不语。每每醒来，梦中景象都似真实的存在，我对自己许诺，定要再去一次观音山，且定要好好地游历一番，方才不至于辜负了数度梦中相会的缘分。

再访观音山，我特地选了晴朗的好天气，又值夏末秋初，没有邀约朋友，只我一人，悄悄向她走进。

我以为，入秋的时节，这里定会或多或少露出些荒凉的意思来，即便不是满目秋黄，但总该有草木已过盛期的乏力感。然而，我所看到的观音山，依旧是葱郁墨绿的一片，林中草木繁盛，远观近赏都不见入秋的影子，倒让人觉得还是盛夏时节。一入山脚下的翠林，鸟鸣声中又闻见潺潺的泉水，不时会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兽从粗壮的树后一闪而没。虽然知道它们不会伤人，但乍见之下，也会有被吓一跳的感觉。

我所在的位置很少遇见行人，不知是否因为山路崎岖难行的缘故，我却很喜欢攀援涉险的乐趣，尤其是在这样美丽的所在，倘若只是顺着人迹众多的大道，必定不能真正领会山林野趣的味道。

在山岩间攀爬前行，草丛中时而会有羽毛鲜艳的禽鸟鸣叫几声，见我来了，却也并不远远地躲开去，只闪在一旁，瞪着一对溜圆的大眼睛看我。原来这里的许多生灵都不很怕人的，想来佛家讲的众生平等便是如此吧，全然不必在心里设防，放下心中的疑虑猜忌，和平共处是最好不过的了。我顺手摘了几枚红透的野果扔过去，它思量了片刻，却大大方方上前去享用起来，丝毫没有什么顾忌。

顺着偏僻的山道继而往上走，耳中忽然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声响，沿着声音寻过去，转过几道斜坡，眼前竟现出一片瀑布来。这方所在，虽不是曲径通幽，却也让人乍见之下顿生愉悦。二三百米高的瀑布直倒下来，素白的水布摔在下面巨大的山岩上，一时碎裂，飞珠溅玉，声彻幽谷；水流在不远处汇成一汪清潭，空灵澄澈；潭中水清见底，游鱼往来无拘无束，在青岩间追逐嬉戏；水面上有团团的水雾氤氲着弥散开来，将这里全然笼罩住，让人有如坠云雾之感，又觉得似仙似幻，不禁陶醉其中。若非记挂着要登上山顶，还要赶在天黑前下山，我倒真不舍得离开了。

离了飞瀑幽潭，又换一条山道，这路上倒是依稀有些行人，却依旧是山间小径，不太好走，需要时时低头留心脚下的路，以免滑倒。我正走着，后面一个中年僧人从我身旁经过，脚步轻快，我没打算打招呼的，他却双手合十，微微低首施了礼，又不等我答复，径直往前走了。我从后面打量这僧人，他并未披着袈裟，只一身灰黄的僧袍，全然没有小说里须眉皆白的老僧那般从容洒脱，倒是多了几分一心向佛的谨慎虔诚。看他脚步轻松稳健的样子，想来在这山间小道上行走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我忽而来了兴致，一路跟在这僧人身后，不觉自己的脚程也快了许多，一直跟到了山顶，那僧人入了观音寺，转眼不见了踪迹。

据说观音古寺始建于盛唐，因此地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初入中土时首处停留之所，又有观音像幻化三十六身的传说，观音古寺自建成起便青灯不息，香火不断，终日袅袅香烟缭绕，声声钟磬不绝，后世虽几经朝代更替与战火之乱，观音寺一度近乎毁于战火，如今又修葺一新，大悲殿、钟鼓楼、斋堂、财神殿俱已建成，终于重现百年前深山古刹的无限风光。

最吸引人的当属雄踞山顶的观音圣象，是用九百九十九块福建莆田花岗岩拼装而成，净高三十三米，重达三千多吨，堪称世界之最。圣象头戴宝冠，肩披帔帛，胸饰璎珞，一手持净瓶，一手结无畏金刚印，古朴典雅，栩栩如生，极具盛唐石雕之风格。我站在前面抬头仰望，见观音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眉宇间隐隐有不怒自威之态，宝相庄严间又透着慈悲的和光，正是我时常在梦中所见，丝毫无差。观音像前十八罗汉排列左右，置身圣象前，不免心生向佛之意，又觉佛法无边，自己竟是渺小得可怜不堪，所谓沧海一粟，大抵便是这般感觉。途经放生池，见池中荷叶低垂，水中锦鲤缓缓游动，悠容惬意之态，便似古刹中上了年岁的老僧一般，仿佛世间一切纷争与烦恼皆止步于池边，与它，是毫无相干的了，大有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从容。我倒是真心地羡慕这池中锦鲤，不争不抢，随遇而安，怎么过不是一生呢！

下得山来，暮色已深，余晖中回望观音山，似乎又如上次来时所见那般，置于烟雾迷茫中，叫人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