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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东:怀恋在无畏的尝试于恒久的坚守中

张卫东:怀恋在无畏的尝试于恒久的坚守中

作者: 张卫东CD | 来源:发表于2020-08-09 11:1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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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恋在无畏的尝试于恒久的坚守中

                  ——读高岭诗《夜歌:真理》的一点浅见

                               

                                            • 张卫东 •

            斯蒂文斯曾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假设,上帝的观念仅仅是诗性的观念,而天堂与地狱的理念仅仅是诗歌。他说: “尘世的光辉也是每一个天堂的光辉。” ——这是最富想象力、最光辉的诗句,也是最富洞察的思想。这句话放在今天现代汉语诗歌的写作场域,放在下面高岭的《夜歌:真理》这首诗的讨论中,应该是恰当的。

            “黄昏时分,我驾车朝着西天的方向疾驰,/你在南四环西路的公益西桥地铁站入口轻声说:/“我们拥抱一下吧!”/——在中国这多象一个漫长的死亡之吻,/经过整整六年后回到了它的花蕾时期……”

            长诗《夜歌:真理》是诗人高岭近日写给一位曾与自己有过较深交往的某个已故女士的挽歌,诗行间充满着与逝者过往日子里点点滴滴的追忆与怀念。随着阅读的推进,诗中因诗人的追忆而不断闪现的故事般的情节,诗人富于联想和想象力的描述,让我不时感到他孑然于诗行的疼痛,以及在语言维度上用情的细腻与至深,故表达的真诚使文本达到了极高的可信度与有效性。而我反复读过,确实感到诗人高岭完全找回了他当年写作《夜歌》系列时的良好状态,且语言到形式获得了更加成熟的提升。

            我们说诗人是一首诗产生的最终条件,并不是说在一首诗产生的过程中,一切都是在理性的控制下逻辑地推演出来的。大脑的运作并非计算机的运算,它应该是带着每个人特有的情感和精神运作的势能,并随着环境因素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其表达有时极为高效,有如神助,有时却较为缓慢,如树荫下的漫步徐徐,故最终的结果也是不可预定的。诸如“一首诗还未开始写作,就已经完成了”之类的神乎其神的说法,其实是不可信也不可能的。而高岭对于《夜歌》系列的坚守,却实实在在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漫长的人生苦旅与写作历程,其时空穿越的轮回与不断向上的攀升,仿佛一经开始,便没有终结。其性灵中借以诗的言说,独特的表达的确感人至深。因为,拨开现世的云雾,我的确在诗中读到了两个人在时代背景下生命的律动与命运的遭际:

            “包裹在冬天全部的寒风中,一片绿色花巾/从米黄色的风衣上开放出来。腼腆伴随着/古典风俗中织锦般的雕刻在花瓣上若隐若现,/足以让我回味沉醉的一刻,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春天的馨香。我在幽暗的地下通道/感觉你是一条河平静地流淌,经过我站立的土地/冲刷着,浸润着,四散开来,在我身体里……”

            转眼二十余年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以来,就我对诗人高岭的写作及文本长期不间断的关注、期待和阅读,诗人这样的坚守,这样的观察与思考,阅读与写作,一路走来,需要怎样坚韧的耐心与不舍。而我们之间作为多年来 “忘年交”般的友情,让我不禁想起十九年前他曾为我的第一首“长诗”《秋天 • 落日》写下的那篇充满激情与鼓励的文字……,乃至2003年他离开成都到北京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因对诗歌同样的喜爱而坚守的纯真友谊……。是的,对于我们,诗歌属于当下更属于未来的心灵。我们写诗,而诗也塑造着我们。法国著名诗人、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先驱之一勒韦尔迪说:“是匮乏使所有的诗发生。” 或者更有力的表述是:“无处有诗。”为此,他解释道:“诗存在于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现在还缺少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正在寻求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身上,但不受现在的我们支配,而受我们想要成为的我们支配。诗存在于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但我们现在还不在那儿。”而诗人高岭的这首《夜歌:真理》似乎从某种维度上向我们证明了以上这些话的成立,诗歌之于我们,之于它的眷恋者,总是具有历久弥新的诱惑和魅力。

            诗人艾略特曾经断言,诗的产生先于形式。即是说,一首诗在诞生之前,确实有某种东西在语言之前召唤着诗人去为它工作,但是,这一预感并不是一个已经完成基因组合的受精卵,必然导致某个婴儿的降生。诗人的工作是在其受精之前,为自己可能诞生的孩子寻找到最好的基因并小心翼翼地加以组合。对于《夜歌:真理》,这首作为高岭系列长诗《夜歌》的一部分,写作之前,肯定也有其主题与构成框架的基本设想,但虽如此,它的完成应该仍然是随着第一个词的切入,随第一个句子的开始,不断向前推进而逐渐成型,并最终完成的。写作有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偶然的事物、事件,或与人交谈,或阅读都可能触发诗兴的表达,当语言切入后,又会随其推进,带出更多的东西。而这整个过程,恰恰考验着诗人基于诗歌写作的各种经验的运用功力。

            “我记得那冰凉的、来自街头的味道混合着/波浪形发隙中萦绕着的洗发水,从花蕊深处/升腾起来的十二月的灵魂,促使淹没在/钢筋水泥建筑中的南郊焕发出横越青春的光芒。/人流与汽车的呼啸使我们站立的地点在玻璃通道/的入口处转动起来,天空像一件触手可及的器物/在你陡峭的肩头盘旋……”

            所以,在此我可以肯定的说,整首诗读下来,带给我的是语言中具有强烈时代画面感的视觉冲击与直击内心的灵魂震颤。从词语最初的切入到语言的推进,整首诗形式构建的巧妙、合理、完整,八个分段,布局均衡,每段基本控制在二十至二十五行之间,且承转自然,一气贯通,阅读中既有着音韵与节奏或起伏跌宕或娓娓道来带给读者的良好口感,又有诗人对逝者因怀念而略带忧郁的、伤感的激情(但这是基于现代诗形式与特质下的隐藏于痛楚深处又略带戏虐、嘲讽与黑色幽默般的冷激情)。是的,诗歌讲究语言的构建,对于一首长诗,我想更是如此。在《夜歌:真理》中,诗人为使言说达成其表达的有效性,在整首诗的语言构建上充分考虑到了特定语境中内容对于词语的选择及语言可能产生的张力在内在逻辑上的合理性和可信度,从而有效实现了这首诗整体构建上的合理与令人信服的效果。比如,他诗中对来自平日里表面看来并不相关的各种庸常世俗的生活碎片的有效处理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可见,诗既需要面对当下此刻,也需要空间进行超越当下此刻的深思,才能把当下此刻与更大的问题联结起来,从而在语言层面产生把日常与形而上关联起来的可能性。

            法国美学家,现象学与美学的主要代表之一杜夫海纳曾这样说到,也许我们过分拘泥于语言的诗歌起源和它的逻辑使命二者之间的对立了。他引用维特根斯坦的话提醒我们,逻辑语言不仅说, 而且还显示:在显示句子的内在结构时,也显示世界的逻辑形式。因此它具有自己那种方式的表现力:在表现世界的逻辑形式时,逻辑语言也诱使我们认为自然想要像通过诗歌那样通过逻辑来自我表现。因此,“语言是在同样的表现性的功能中奠定它的合理性与诗意的。我理解为,合理性是它表现逻辑的能力,诗意是它表现显现力量的能力”。无论哪种情况,语言“都使我们面对事物,这事物有时作为事物系统的要素出现,有时作为自然的见证人出现”。就此而言,对照诗人高岭在《夜歌:真理》中的表述,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诗的逻辑并不是一种纯形式化的代码运算系统,而是事物显现自己存在的一种自由相扣又舒张自然的方式,或者说,它是诗人此刻的生命状态在言说中的自由呼吸。

            “靠着墨绿色的环形皮质沙发,我无法相信/如此多的急行军式的秘密。怨怼中的风花雪月,/追悔莫及的青春年华,一叶知秋的中年心事。/美丽而迷蒙的岁月瞬时从你眼眸中冲出,/像一场泥沙俱下的暴雨令人踌躇。/你看到他在金碧辉煌的酒店流露出的艳羡之情/感到阵阵作呕。这描述同样令我愧悚……”

            如果我们从高岭在诗中对细节的把握和处理这个维度上看,就更会发现二者间的微妙关系。且看这段:“我喜欢/围绕在你身体周围的清寒气息,/整洁的客厅,实木家具,冷色调陈设,/在茶几一侧你掀起裙裾,露出洁白的腿,/展示露骨的伤口,岁月沉积于身体的伤心事/在富于弹性的皮肤上缓缓流淌。我害怕/迷失于中途的女性默诵佛经,如同担忧周围/的众人倾心于煎药、打坐,如醉如狂地吸食/信仰熬制的麻药……。” 这里,正如前文所述,高岭在诗中对来自平日里稍纵即逝却又表面看来并不相关的、庸常世俗的生活碎片在细节上的巧妙处理,使其彼此合乎于特定语境下词语间内在逻辑的手法,确实有效达成了自己希望达成的效果这一目的。在此,我甚至可以说,高岭在这首诗中对诸多细节的把控和处理,其精准从某种意义上讲,已达到了如火纯青的娴熟,而他极富想象力的意象切入更拓展了其语言可能的张力和语言所能达到的边界。这也同样缘于他多年来尽管面对生活的重重压力与世道的艰难,面对着求生的种种风险与窘困,其阅读,观察,思考与写作的努力始终没有彻底放弃,更未停止。

            让我们继续讨论。由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在高岭这首《夜歌:真理》中,那唯一能激起诗人写作的动机与激情的,仿佛是从无数刻骨铭心的片段般的场景融深刻的痛惜于怀念的描述中,从人物与事件的确定与不确定感开始的,起始于一种细腻的隐晦、迷茫的叩问,起始于一种不舍的追忆和某种深深的愧赧,并且,几乎都是从一种痛苦、失落的迷惘起步的。

            个人认为,所谓诗人的写作,从其内在动因上讲,往往是在他(她)人生最困顿、最疼痛,甚至是最虚无、最绝望的时刻开始的。而从一首诗诞生的过程来看,诗人似乎必须学会在诗歌写作中作冒险的探寻,他从自身或外界发现的、猜测的、迷茫的,希望的,预感到的东西,反过来又使他质疑,惊恐,困惑和不安,使他陷入言说的冲动,或让自己陷入含混不清的沉思冥想中。诗人似乎已然清楚意识到生活的实质意味着什么,根本无需在语言表面所呈现出的生活状态里再加入什么冒险元素,于是,一首诗的写作开始了。这里,阅读高岭的《夜歌,真理》,我们发现,长久以来,诗人或多或少都在生活的寻寻觅觅,跌跌撞撞,时而还有摔跟头的风险中感到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世界似梦境般的陌生与错乱,那流光的街头、奔驰的车流、攒动的人影、昼夜交替那一刻的骤然突变或逆转,对他而言都是那样的光怪与荒诞。

            “那种自我牺牲的壮怀激烈、/紧张、热切,岩石般的粗狂之风,刮过你/宏深隽美的面庞。亲爱的,生活伤害了你。/我长久徘徊在类似误判中,为无法坦然地拥抱/这份热情而感到愧赧。如今则是对你一度行走其间的/空气的注视与依恋。空虚包围着我……”

            怀恋着突然离去的她,诗人感到即使处在当初最好的状态中,也有着某种猝不及防的冲突、疏漏或不详的感觉将这个存在、这个世界的限度打破。也许有时是由于过量的温情与默契,有时则是过量的不安与恐惧,但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可能的过量。这个世界是不是太残酷了,或者太美好了?诗中不言自明的是,没有任何尺度能得心应手地把握和完成这一“存在”的过程和结局。“真理”一词在诗中的指向和含义显然是属于诗人自己或是诗中所讲述的“她”的,在此,诗中的“真理”就个体存在而言是无可非议的,而相对于现实,相对于所谓社会或庸常的大众,这“真理”似乎就成了“谬误”,而且是以“悲剧”告终的“谬误”,且看诗中这些词,“误判”,“拥抱”,“愧赧”,“注视”,“依恋”,“空虚”等等,特定语境中,诗人的用情不可谓不深刻,痛彻和真诚。

            同时,我们还从高岭的《夜歌,真理》的阅读与辨析中感到,诗人这种对生命存在、对生与死的深刻质疑,这种与“超出尺度之物”的相遇,才使我们突然打开了诗歌或其他艺术充满个人语言魅力的特殊尺度。它在向我们描述,表达,揭示的同时,一切生命的本质也无尺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有些东西或多或少以含混的、强烈的方式暗示着我们,艺术的尺度与生命的无尺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不然,我们当怎么解释诗人对写作狂热般的迷恋,当他开始冒险动笔的之前,他远没有像人们希望他相信的那样,认为诗歌是一张面具,一张覆盖在现实中那不堪一击的脸上过于华丽的面具,他觉得,诗歌必须以自己的方式说出真相,或者,至少要比教条和教义更少撒谎。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想起,一些属于未知的东西已成功溜进了诗的文本,在未知里他有被抛弃之感或是迷失之感,一些过度的东西使他的境况陷入到如此奇怪、如此玄奥的地步。所以在此,《夜歌:真理》似乎也告诉着我们,“活着”——这绝非小事一桩——作为一个事实所具备的陌生感,以及诗歌本身的殊异感,二者变得不可分割。因此,就某次具体的写作而言,诗人将要做的,便是去阅读,并抱着冒险的心态设法涉足这种陌生感。而对于诗人高岭我想也概莫能外。就语言本身来讲,我们确实感受到一种综合的经验贯穿着他的《夜歌:真理》这一文本的始终。

            通过《夜歌:真理》,我们还发现,对于现代诗歌在当下中国汉语语境中的写作,作为诗人的高岭,有着自己清醒的认识和独立的立场,有着自己对诗歌的自由担当与写作策略与方式方向;就当下中国的汉语诗歌写作场域而言,他的写作与文本无疑是出色的,优秀的,当然也是孤独的,被严重忽略和低估的,但确是难能可贵的。尤其在当下长诗写作普遍不被看好,被莫名忽视的情况下,诗人高岭的《夜歌》系列,无疑是一次在怀恋中的无畏尝试与恒久的坚守,这样的坚守让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诗人出于内心对 “缪斯”的恒久敬畏,更是一个诗人对于诗歌的责任和对真理的坚持,正如史蒂文斯所说:“诗歌无非是现实,归根结底,诗歌真理是一个事实性的真理。” 我理解为诗歌提供的不仅是一种真相、真实, 更是一种更加广阔的现实,所以归根结底, 诗歌真理是一个现实决定的“事实性的真理。” 这样的 “事实性”会被那些因其具有很强的敏感性,且对事实的感知范围更大的人们认识到。具体在高岭这首《夜歌:真理》来看,诗人要达成的应该是这样一次言说的有效。整首诗读下来,可以说,就我个人对它的感受,这一目的是达成了的。因为就形式与技艺而言,几乎找不出什么问题和瑕疵的判断似乎也从某种意义上证明了这一点。

            是的,穿越历史的天空,站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任何时候,一首诗都阻挡不了一辆坦克的行进,但一首诗却可能走进一个人的内心。由此,对于一个清醒的诗人来说,写作历程中的种种遭际(包括被长期“遮蔽”)不仅未见得是坏事,相反却可能会使他变得更坚韧,更容易看到自己写作中的问题与不足,更加懂得 “居于幽暗而努力” 的真实含义,更加乐于享受孤独。所以在此,我要向诗人高岭表示深深的敬意和由衷的祝贺。还有,读了高岭这首八节一百七十余行的《夜歌:真理》,真的再次深切感受到阅读与生活才是我们写作取之不竭的源泉和一本大书,而一个真正的诗人必须清醒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写作才不会因悬于虚空而难以持久。

            最后,让我以这首作为挽歌的长诗的最末一节中的部分诗句,来结束以上可能因我见识的偏颇或可能的误读而将读者的阅读引向歧路的文字吧。

              “当你置身鬼神的世界,我像一个遗民/搜寻与你相关的只言片语,我们终于能够谈谈/信仰的理念及其迸发的死亡意识。我想请求你/别把苦痛与对苦痛的认识与感觉,当作真理的目的地,/请求你,别在痛苦中意识到舍弃的事物的价值/并陶醉于对这些事物的钟情与舍弃。亲爱的,/这世界并不遵循善恶有报的简单规律,假如有一个/高悬人世的极乐世界,也是令神仙烦恼的另一个人间……”

                                                              张卫东

                                                            2020.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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