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绝大多数时间用于阅读名著。初中统编教材必读书目、推荐书目依次读下去，高中课标推荐书目也随兴读了一些。有些书是初次涉猎，有些书则重读再读。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没有任何功利地忘乎所以地读完一本，或微笑默叹，或感慨良久，或与我的高中男生探讨交流。比如读《大卫·科波菲尔》主人公幼年上学的遭遇，不由得想起《简·爱》中同样的情节，引发很多联想与感叹。
01
不到九岁的大卫·科波菲尔经过一昼夜的奔波，只身来到新学校后的情形是这样的：
梅尔先生丢下我，拎着自己那双没法再补的靴子上楼去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教室的另一头。我边走边看着这一切。突然，我发现课桌上放着一块纸板做的告示牌，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下面几个字：“当心。他咬人。”我连忙爬到桌子上，害怕桌子底下至少有一条大狗。可是，我虽然焦虑地四处查看，却哪儿也没有看到狗。我还在到处张望时，梅尔先生回来了，他问我为什么爬到桌子上。“请您原谅，老师，”我说，“对不起，我在找那条狗。”“狗？”他说，“什么狗？”“那要人当心的；那咬人的。”
“不，科波菲尔，”他心情沉重地说，“那不是狗，是个学生。我奉命把这个牌子挂在你的背上，科波菲尔。一开始就这样来对待你，我很难过。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说完这话，他把我从桌子上扶了下来，然后把牌子像背包似的系在我的肩上（那牌子是特意为我做的，做得还真平整服帖），此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得背着这个牌子。
读到这里，我着实震惊。这个孩子因为在家里学习时畏惧继父，不能完成计算，被继父用藤杖一顿暴打，情急中咬了继父的胳膊。关了五天禁闭后来到新环境，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却笼罩在“当心，他咬人”那硕大的黑影中了。感叹之余，想起来，这黑影同《简·爱》中的那么相似：
我被放了（很高的凳子）上去，谁干的我不知道。我已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我只知道人家把我高高举起到齐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鼻子前，他离开我只一码远……“亲爱的孩子们，”这个黑石块似的牧师用悲伤感人的语气说，“这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我必须警告你们，这个本该成为上帝的羔羊的姑娘，实际上恰恰相反，不是真正的羔羊中的一个，而显然是个外来者，闯入者。你们必须小心提防她，避免学她的样。如有必要，不要跟她作伴，不要让她参加你们的游戏，不要让她跟你们一起谈话。……因为这姑娘，这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基督徒的国度里，却比许多祈祷梵文、膜拜讫里什那神像的小异教徒还要坏，——这个姑娘是个说谎者！”
简·爱因为奋起反击无缘无故打人的表兄，被关进停过死人的红房子，随后带着舅妈赠予的“爱骗人”的身份进入洛伍德学校。满怀憧憬而且已经有了良好开端的学校生活却被“黑石块”投上了一层阴影。
“当心。他咬人”“说谎者”这可怕的标签如同巨大的黑影，阻挡了大卫和简·爱走向新生活新自我的步伐。他们的内心在痛苦中挣扎。两部著作都以人物描写见长，相对而言，《大卫·科波菲尔》擅长语言、行动描写，而《简·爱》的语言、心理描写尤为卓著。在这一相似情节中，二者都浓墨重彩描绘孩子的心理。《简·爱》用内心独白式描写心理：我曾打算在洛伍德做个好孩子，做许多好事，交许多的朋友，博得尊重，赢得好感。……可现在呢，我又被打倒了，被践踏着，倒在了这里。我还有再爬起来的一天么？“永远没有了。”我想着，一心只希望死掉算了。
《大卫·科波菲尔》用间接描写的方式写心理，似乎更胜一筹：
我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心里免不了要想象，他会用什么语调、什么口气来念出“当心，他咬人”这几个字呢。有个男孩，名叫詹·斯蒂福思，他的名字刻得很深，也很多，我认为他会用相当响亮的声音来念牌子的字的，念完后还会扯我的头发。另外还有一个男孩，他的名字叫托米·特雷德尔。我怕他会拿牌上的字来开玩笑，假装成非常怕我。第三个是乔治·丹普尔，这个人照我的想象，他会把牌上的字唱出来。我，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东西，从这扇门上已经看到，所有这些名字的主人——梅尔先生说，当时学校里共有四十五个学生——似乎都会一致表示不理睬我，都会用各自的腔调大嚷，“当心，他咬人！”对着课桌和长凳上的座位，我心里也是这样想。当我去就寝和躺在床上时，瞥见那些成排林立的空床，我心里想的也是如此。
从这些细腻的心理描写中，我们可以读出那些标签对孩子的心灵伤害之深。走进新环境，面对新集体，“请重新认识我”该是孩子内心深处强烈的呼喊，而一个标签，一次示众，轰然摧毁了孩子刚刚建立起的生活信念和自我期许。作品中的两位校长是“恶”的代表，他们没有善心没有爱心，不懂得尊重，甚至没有正常人的情感。所以，才会这样粗暴地用无形的语言暴力和有形的标签去摧毁孩子的心理，让孩子走向痛苦和无望的深渊。一个内心盛满爱和信任的孩子，自我认同感往往比较强大；缺乏关爱和信任的孩子，更容易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大卫和简·爱显然属于属于后者，所以，“标签”带给他们的痛苦更鲜明、影响更为深远。虽然，简·爱得到海伦·彭斯和谭波尔小姐的精神援助，而大卫通过依附讨好斯蒂福思，并没有受到同学的孤立，但从后面的故事中可以看到童年遭遇的印迹。
在两位主人公漫长的人生故事中，这一情节被作者不惜笔墨详细描绘，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知道学生在阅读这两本著作时有没有关注这一情节，有没有被唤醒一些经历。读到这一情节，我为主人公唏嘘不已时也深深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我是不是也曾有意无意给孩子贴上坏标签？我是不是也曾在公开场合指责孩子、暴露孩子的缺点让孩子“示众”？我有没有给孩子足够的爱和信任让他认同自我？我有没有时时听见孩子“请重新认识我”的心声？
02
一次在饭桌上谈起小学生活，儿子说自己小学阶段就是一名中等生，就是个“小透明”。我很惊讶，问他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他说上小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啊。我的心狠狠地疼了好长时间，那时候怎么不知道他的感受呢？怎么没有从正面给予引导呢？怎么没有帮他建立自我身份认同呢？
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闪光点，都有自己擅长的、超出别人（哪怕一点点）的方面；同样的，每个人也都有缺点或弱点。孩子们对自我的认知往往是模糊的，就像幼年的大卫和简·爱，外来的负面评价和判定会轻而易举摧毁他们的自信；同样，自我的负面评价和认定也会日复一日磨损向上向好的意志。现在，像勃洛克赫斯特、克里克尔那样的教育者很少了，大部分老师和父母不会恶意地给孩子贴标签。而智慧的教育者，则善于发现孩子的闪光点，善于捕捉孩子的成长契机，让闪光点显扬，把改变向正确的方向引领，用爱和信任去培植，帮助孩子认同自己，不断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从学校教育方面而言，给孩子创设自我认同的契机，让孩子给未来的自己赋予新身份新形象，可以作为每个学期的开学第一课。比如，七年级新生入校，“写出自己的五个优点”“班级角色担当”“我是班级主人翁”等，就是很好的活动；八九年级，学生与学校和老师都不再陌生，创设仪式帮助学生树立新形象新目标，能更好地帮助学生成长。
暑期结束了，阅读将继续，读书，读人，读生活。新学期，新周一，每一次重新面对孩子的时候，问问自己听见孩子心底的声音了吗：请重新认识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