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花事

记忆中，我们的乡村是不缺花的。

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河边路沿，与草杂在一起的花、庄稼开的花、树上长的花，它们循着节气和农时，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开开落落，纷纷扬扬。

乡里人与花，是你忙你的，我开我的，也是我开我的，你忙你的。

婆婆纳不起眼，它开的时候，只贴着地，杂在浅草丛中，乡里人不大容易注意到，如果它生在蒲公英旁边，乡间的老伯老太们会看到，可能是感叹一句：这小紫花还怪好看呢！然后麻利地拔掉蒲公英。

蒲公英黄色的小雏菊般层叠的花瓣在风中飘摇的时候，像希望的灯火，得到它就能得到温暖和快乐。因为我们是药乡，每年春天，总有人去挖蒲公晒干卖钱。

在乡下人的认知里，油菜当然是油料作物了，不挑水肥，人们不拘在什么地方撒一把菜籽，就会在春天收获一片灿灿花田，在夏天收获油黑发亮的沉甸甸的菜籽。

油菜花总是以一己之力，唤醒春天的村庄，它们集群出现，云蒸霞蔚，明艳照人，招蜂引蝶，由不得你不侧目。

乡里人的说法是：你看我这一大片油菜，花开的多喜人，到时候又能打不少油菜籽。

杏树、李树、桃树散植于乡下人的院墙里外，树干上栓过晾衣服的绳子，树枝上晒过鞋子和小孩的尿布，飞落过惊慌的鸡，栖息过慵懒的猫，他们只在开花时忽然地千娇百媚起来，把乡里人的眼睛也映的泛起了柔情蜜意。

有那么一刻，黄昏降临，鸡鸭入圈，和风轻柔，暮霭渐浓，那乡下人立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满树的繁花，心里只觉得美。

又或者在一个雨横风狂的日子，有那么一个人，他看到风把桃花一片片吹落，雨水把它们打湿，落红沾染了泥污，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忍。

那时，我们家家院里院外都种泡桐树，泡桐树高，开花时，像是给一方方小院，一个个村庄撑起了一把紫色的浮动的花伞，泡桐花一串串一簇簇聚在一起，每一朵小花都像一个带褐色斑点的紫色小铃铛。

泡桐花有一股甜腻的香味，那也是四月天整个乡村的味道。人们在院子里走着，忽然从树上落下来一朵花，掷地有声，一天下来，满院是一片紫。

小时候，我们把每一小朵花的花片去掉，只留花萼和花朵中间细豆芽般的花柱，提起来，像提着一个小篮子，那是我们常玩的小游戏。

只有牡丹和芍花，乡下人才会正视，可能是它们的艳丽和雍容让人无法忽视。

先开的是牡丹，在哪家的菜园一角或是树林之下，一大束一大束蓬松松、层叠叠，美的烘云托月。

乡里的妇人见了，总要折一大捧抱回家，找几个啤酒瓶子灌满水，将花插进去，恭敬地放在堂屋的条几上，有了花，家中真的是蓬荜生辉起来。

接着，是芍药，红艳艳的芍药，风姿绰约，宛如仙子，端坐几上，享受着人们的清供，也点亮乡下人的居室。

乡下的妇人，一大早起来，先给几上的花换换水，再看一会花发发呆，然后去烧火做饭，出门干活。

牵牛随处可见，被春天的风，夏天的风吹出一个个轻薄明媚的氤氲着红、白、蓝、粉的小喇叭；芝麻开花，长高，再长高；棉花的花青白青白中沁点紫，不足为观；南瓜、冬瓜要攀墙附树，散漫地这开一朵，那开一朵；向日葵稀少，但一旦开花，总会有人惦记，想着吃它那一大盘葵花籽。

石榴花开的时候，绿浓红欲燃，老妇人会想起她年轻时，小女孩想做件石榴红的裙子。

当然，乡村的花还有很多很多……

乡下人生在草木间，花开花落于他们都再平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