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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都在等你

我的一生都在等你

作者: 淇水河畔的拉拉 | 来源:发表于2020-07-11 17:58 被阅读0次


    木铎认识语文老师潘岩的那一年,正好17岁。那一年,他从南方一座繁华的城市转学到这所山沟沟里的学校。远离父母亲人的孤独与寂寞,青春期的郁闷,新的学业,新的同学,以及这所蜗居在大山深处的学校带来的各种差异与奇怪的变化都让他困惑、苦恼不已。家里生意的失败,父母感情的失和,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往日熟悉的生活抛弃的流浪儿,是一个被驱逐流放到蛮荒之地的无人关心过问的可怜的罪犯。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被颠覆了,被毁灭了。接下来,要毁灭的应该是自己了吧。他无心听课、学习,整天在课堂上神思缥缈,放学了就跟着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学们去食堂吃饭。学校食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是木铎挤在人群中,还是觉得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寂静,无边的寂静,亘古的寂静。

    他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痛苦与困惑:17岁的天空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阴雨连绵,带着冬天的寒冷峭厉,浇湿了我的心情,也浇灭了我所有的快乐;这所学校的存在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反差与修辞,明明是处在小县城的最偏远角落的大山深处,可是竟然有着繁华气派堪比大学校园的崭新与华丽,学校广播里播放的是时下最时尚潮流的歌曲,可是学校周边的村民们经常出现的是一群安贫乐道、守拙归园田,不知今夕何夕天下几何的衰老面孔;我明明提不起半点对学习的兴趣,却还要让现在捉襟见肘的父母支付这边昂贵的学费,我到底该怎么办?

    语文老师要求每位同学每周交一次周记。木铎无心刻意准备,就把自己的日记如数上交。厚厚的一个黑皮笔记本,发黄的纸质,杂乱地记载着自己的心事以及17岁猝然而来的变故和不知所措。日记本发下来照例是一个鲜红的大大的“阅”字,右下边小字记载着日期。木铎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文字。“阅”的次数变多了,木铎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没错,我就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我的痛苦,我的寂寞有谁会在意呢?

    直到有一回上课,讲庄子的《逍遥游》,课堂上老师突然叫起木铎。木铎茫茫然地站起来,老师的眼睛明亮而清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对他说,“木铎,大鹏展翅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们只要等风来,一切都会好的。”声音又轻又重,又温柔又慈祥。这句话就像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木铎漆黑阴暗的天空。原来自己写在日记里的心事老师都有认真看到。老师这是在鼓励我呢。一股暖流涌过心头,木铎的眼睛湿润了,他认真而慎重地点了点头。

    木铎开始认真地对待每一篇周记,语文课堂上也开始认真听课了。有一回下课,老师找到他,对他说,你的文字基础很好。不要荒废了。我这边有些书,有时间你可以过来。木铎去找老师借书。在老师那间墙壁刷得雪白、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的客厅里,木铎在靠墙摆放的书橱里找了两本书,一本是台湾作家散文合集《深山书简》,一本是陶渊明的《陶诗集注》。木铎喜欢梁实秋,他在还给老师的书中夹了一张纸条,是自己写的关于梁实秋作品的一些理解与看法。在夹纸条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带任何一丝犹豫,他就是希望老师能够看到这张纸条。但老师到底会不会看到呢?

    木铎加了老师的QQ,在老师的QQ空间里发现了一些文字。啊!原来老师也是一个文字爱好者,而且老实说,她的有些文字还不赖。那时候,社会上流行一些作文赛。转学之前,木铎会去投稿参赛,也曾经得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木铎觉得以老师在QQ空间里发布的文字的水平,她去参赛得奖是没有问题的。他在QQ空间上给老师留言,鼓励老师也去投稿参赛。但老师只是给他回了个害羞的表情。木铎有些失望。

    木铎感觉自己越来越希望可以引起语文老师的注意。在老师的课堂上,他非常认真,而其实不仅是语文老师的课堂,几乎是所有的课堂,他都表现得认真而优秀。刚来时的不适应、孤独寂寞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现在的目标清晰而明确,就是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学业上的进步引起老师的关注得到老师的表扬,尤其是语文老师潘岩的。逢到潘岩下晚自习的时候,木铎总是等着放学跟她一起走路回宿舍。学生宿舍与教师宿舍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都要穿过操场左边那条两排种着香樟木的长长步道。春天的夜晚,微风送来香樟木细小花瓣的浓郁香气,像是陈酿多年的老酒。木铎觉得自己简直要醉倒在这片浓郁的酒香里了。在这条路上,木铎与老师聊文学,聊他对一些作品的粗浅的理解与印象,聊他的理想与愿望。木铎从小就想当记者,针砭时弊,舆论监督。他现在特别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就读新闻专业。在这条路上,他常对老师说的一句话是,老师,等我有一天当上了记者,到时候我回来看你。什么什么的。对木铎这种孩子气的话语,总是让潘岩笑而不语。潘岩刚从大学毕业,其实年纪也没比木铎大多少,准确地来说是5岁。大学毕业当老师,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从一张书桌到另一张书桌,缺少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历练,看起来的年纪总是比真实年纪要小的。接触得多了,她觉得木铎其实不仅是个学生,也像是一个很可爱的弟弟。有时候她会用手轻轻地拍拍木铎的脑袋,意思是你这脑袋瓜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时候的木铎总是调皮地吐下舌头,只是慢慢地脸就红了。

    木铎如愿以偿地上了一所理想中的大学,学的就是新闻专业。晚上熄灯的时候,大学的舍友们躺在床上没那么快入睡,总是要先聊一会儿天的。聊天的话题百无禁忌,有一回就聊到了女人。聊到了各自理想中的女朋友形象。不知道为什么,木铎的眼前立马闪过了语文老师潘岩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舍友们问木铎,有没有过喜欢的女生,木铎没有回答。但他的脑海里一直反复盘旋着潘岩的身影,那天晚上,木铎失眠了。

    大学四年,木铎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并不是说没有想法,只是每次在遇到一个“目标”的时候,木铎就犹豫了。每当他要迈出试探性的一步,潘岩的身影就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窜出来,阻止了他的步伐。木铎这才深深地明白,原来自己早就有深爱的女生了,就在17岁那一年。自己竟然已经默默地爱了潘岩这么多年。只是这多可笑啊!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木铎吓了一大跳。且不说他与潘岩是老师与学生,中间还差着6岁的年龄呢。但爱情就是这么奇怪,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像春雨随风潜入夜,像清风明月抚照大地,像冬天雪花簌簌飘落,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他也曾经想过至少在大学谈一次恋爱,但缺少真心的感情,就是对爱情的最大冒犯,也是对对方的不尊重。自己的父母不就是最现成的结果吗?

    木铎把自己对潘岩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偶尔在QQ上遇到潘岩,木铎每次都很激动,感觉心跳都要慢半拍。但至少在表面上,木铎对潘岩依然是淡淡的。淡淡地聊着天,逢年过节尤其是每年的教师节,淡淡地向老师问着好。但这种淡淡是表面上的,只有木铎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对潘岩的感情一直在酝酿着,翻腾着。有一次,木铎差点都忍不住了,他想,隔着一条网线,对面的潘岩,知道这些发乎情止乎礼的问候的后面潜藏着自己对她的深深的感情,深深的依恋吗?我要不要告诉她呢?告诉她,万一把她吓坏了呢?万一被拒绝了,我们还能够像从前那样聊文学谈理想吗?所以,还是不能说。只有一次,潘岩在空间发布了一篇文章,写了她喜欢黄日华,喜欢他扮演的《射雕英雄传》的郭靖,并且表达了对自己不是黄蓉的遗憾。下面有好多条调侃般的留言。木铎斗胆发了条评论:你虽然不是郭靖的黄蓉,却是我心目中永远的黄蓉。木铎想,潘岩肯定不会知道,这条留言藏着他对她的一颗真心吧。

    潘岩还是没有认真回复,只是发了个笑脸。

    大三那年,木铎从高中要好的一位同学那里知道了潘岩结婚的消息。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马上买了回高中母校的车票。踏上车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但他还是没有回头。到达的时候正是下午,整座学校笼罩在一片明亮的阳光中,校园的草坪郁郁葱葱,小草青得直逼你的眼。校路两边的香樟木三年来长高长大了不小。好一副温暖明媚的样子。但木铎的心如同冰窖般寒冷。这里埋藏着我的整个青春时代啊!木铎战战兢兢地敲开潘岩的门。正好是潘岩开的门,一脸惊讶地看着木铎。木铎有一瞬间的恍惚,三年不见,潘岩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上多了一种成熟女性的风韵,更好看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些话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老师,我回学校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你。”潘岩把木铎让进屋子,请他坐下,泡茶,并叫出了房间里的一位先生。一位瘦高个长得还挺清楚的男人,穿一件深蓝色的毛衣。木铎知道,这就是潘岩的爱人了。木铎坐下来,喝着茶,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刚好也听说老师结婚了,老师你一定要幸福哦!并转过头一脸郑重地对那位先生说,你可不能欺负我们老师哦。一定要让我们老师幸福哦,不然我们可是一定要为老师出头的哦。潘岩和他的先生都笑了。木铎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告辞。出门之后,木铎反问自己,为什么刚刚说“一定要为老师出头”的时候不用“我”,而要用“我们”呢?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不大胆一点呢?那天晚上回学校,木铎叫上他的舍友们,在外面喝酒,喝得烂醉,之后一个人趴在桌上“呜呜呜”地痛哭。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哭什么?

    毕业后,木铎真的应聘到了一家报社,当上了记者。也许是因为多年的梦想一旦成真,也也许是因为感情世界的荒芜,木铎非常珍惜这样的工作机会,拼了命地工作。他跑社会新闻,跟警察一起卧过底,拍过惨烈的车祸现场,全程跟踪过传销诈骗案等等,策划了多起非常成功的新闻报道选题,得过奖,总之是混得风生水起。事业上的成功伴随而来的是名利上的双收。他也成功的得到了几位非常优秀女性的青睐。但木铎的内心一直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只有他知道这种遗憾与17岁那年的自己,与高中时候曾经将自己从无尽的黑暗孤独与寂寞中捞出来的潘岩有关。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他遵从社会的主流观念与一位身家相貌都不错的女生结了婚。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因为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而这位女生出现得恰逢其时。这些年,木铎陆陆续续知道,潘岩的婚姻并不幸福。她的先生是一位海员,常年在外,两人聚少离多,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直没有孩子。要结婚的时候,木铎以告别单身的名义组织高中同学们来了一场聚会,当然也把潘岩邀请来了。那一天,素来不化妆的潘岩竟然画着淡妆,穿着一件端庄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看得出来是郑重打扮之后过来的。她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化过妆的脸多了几分明艳动人的味道。木铎简直不敢睁眼看她。聚会上,喝到兴起,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打趣木铎,大记者,目前的同学里面就属你最出息了。现在要进入围城了,快给我们说一说,谈过几次恋爱啦?借着微微的酒意,木铎看着潘岩,半开玩笑地说,从小到大,我的女神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的潘岩老师。男生们大笑,好多人起哄应和,那当然,我们心目中的女神也是潘岩老师呢。但木铎看到潘岩的眼睛里有星星闪过,就像17岁那年的课堂上,潘岩认真地对木铎说,大鹏展翅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木铎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简直无法呼吸。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无味。就像一句话说的,爱情就是你加入了多少盐,流出来的泪水就有多么咸。没有盐的爱情,连生活也都是平平淡淡、相敬如宾的。木铎的生活依然还是那么忙,每天有那么多的稿件要写,那么多的采访要做。可妻子素日在家被娇宠惯了,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结完婚之后,家务也不做,饭也不煮。整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下完班回到家,翘着兰花指,沙发上一坐,就是和闺蜜好友们煲长长的电话粥或者招呼着联网打游戏。木铎回到家,她歪扭着婀娜的身姿迎上来,撒着娇。木铎还要照顾她。这是一个与潘岩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刚开始,木铎还有点新鲜感,愿意包容,可一年,两年,三年,时间久了,看着一团乱麻的家,躺在沙发上打电话的妻子,艳丽猩红的嘴唇,吐出空洞苍白的语言。木铎实在是烦透了。终于有一天,在妻子联网打游戏打得正起劲的时候,木铎拔掉了网线。屏幕上正厮杀得惨烈的各方瞬间暂停,妻子就像屏幕上那个定格住的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呼啸着,张开指甲涂得血红的双手挥舞着朝木铎扑来。两人彻底闹翻,离了婚。

    回归单身的木铎反省自己的婚姻并不觉得心痛,反倒觉得解脱了。也许当初结婚的决定本来就是仓促的、错误的。他日复一日走在车水马龙的人流大街上,并不觉得孤单。对于男人来说,事业真是很好的借口与倚仗。尤其是如他这般的黄金单身汉,身边总是若有若无地簇拥着着一些爱慕者。但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没有单身生活的苦恼,没有结婚的需要。只是有的时候在匆匆奔忙的赶稿时间里,当思绪陷入死水般的穷途末路,当抽尽香烟的最后一口,当肚子饥饿着人又在生病的时候,他会想着,也许我还是应该要结婚的。找一个可心合意的女人,亲手建造一个家,养育一个孩子。这个时候,潘岩的脸就会从记忆中冒出来。还是17岁那年的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木铎就赶紧打消自己的念头。真是可笑!怎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奇怪,记忆中的潘岩怎么一点都不会老?

    同学群里突然传来了一位同学患癌的消息。这一年,木铎38岁。他和另外一位同学约好回去看他。往日高大健壮生龙活虎的同学生了病之后瘦的不成样子。一米八的大个子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像是一堆搭好弄乱后又重建起来的积木架子。生与死的界限如此不分明,平时忙忙碌碌,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总感觉死亡与生老病痛离我们很遥远。一转眼,原来死亡离我们是如此之近。回去的路上,木铎和同学的心情都很沉重。同学说起了几位高中同学的近况,转而说起了潘岩。木铎的心紧张起来,手心里甚至渗出了汗水。同学说,潘岩几年前离婚了,现在还是一个人。

    木铎慌慌忙忙地告别了那位同学。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而实际上这个决定他17岁那一年就已经种下了。

    他买了回学校的车票。

    潘岩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木铎在操场上等她。又是一个春天,校园里的香樟木长得越发高大了,挺拔的枝干,顶着一个硕大蓬松的脑袋。晚风吹拂,感受得到叶子与叶子碰撞出来的轻微声响。整个校园还是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香樟木浓郁的香气。木铎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17岁那一年。待会潘岩出来,木铎决心要告诉她,从17岁开始,他就爱上了她,他一直在等她。

    (完)

    注:以上图片均来自《爱情与灵药》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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