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充斥着压抑气氛和粉尘的污浊教室里做着习题,面对着心口不一的嘴脸,与身边同样不知道哪里来也不知道哪里去的人们,度过一天又一天。
——七堇年《远镇》
1.
暮春。初夏。
时值初夏,沙城中笔直的白桦都长满了墨绿色的叶片,不同于冬天嶙峋如瘦骨一般的白桦枝干,它充满了郁郁生机。偶尔掉落几片叶子,被柔风轻轻卷起,姿态喜人,而阳光照耀下的斑驳叶影却在地上洒落了一片缭乱的舞步。
沙城,童年的记忆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沙城,名副其实。每一年暮春初夏的时候都会有昏黄干燥的沙尘袭来,如同恍惚梦境一般,刺骨冰凉的狂风席卷着没有一丝感情的黄沙弥散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在黄沙的浸染之下,沙城也改变了它的颜色。起初还是带有微微奶白的土色,随着暴风的不断涌入,沙城渐渐变为日落黄昏一样的橙黄色,待到傍晚,空气中的黄沙越积越多,在即将落幕的阳光作用下,沙城最终变成了铁锈一般的褐红色,让人唏嘘不已。不管你在哪里,只要在沙城的任何一处地方,沙尘都会将脸庞甚至全身层层覆盖,朦胧得仿佛中国古代山水画中永远隐匿在薄雾之下的连绵群山。而大意之下吸进鼻腔的干燥空气中又夹杂着极细的微尘,使鼻腔难受至极,不得不改用口来呼吸。走在街上的人们深低着头急促地行走在昏黄的街道上,他们戴着厚厚的口罩,围着一层又一层的围巾,全副武装得像是将要步入战场的士兵,唯恐受到一点伤害。
二〇〇九年,当秋风扫尽落叶的时候,我在无尽的兴奋之下进入小学四年级。我的小学有两处校区,前三级在旧校区,后三级在新校区。在当时稚嫩的我看来,只要进入了新校区,就意味着成长。那时我还是渴望成长的,渴望每一个生日,渴望每一年快点度过。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不巧的是,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它便被冰冷昏黄的沙尘暴消灭的无影无踪。
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罕见的秋季沙尘暴突然袭来,打了我和父亲一个措手不及。那几年,沙城的沙尘暴十分频繁,而那次的沙尘暴却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恐怖最为猛烈的。傍晚放学回家的时候,沙城已经变成了橙黄色,冰冷刺骨的北风依旧在不停地呼啸,父亲顶着猛烈的西北风来到学校接我回家,而到了家才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来。父亲和我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母亲回来,当时已经接近九点,在北方的沙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父亲很担心母亲,只好打电话向母亲问明情况。原来母亲被狂风夹带着的黄沙困在了单位门岗内。父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了一句,我去接你。而后便带着我出去接母亲。
外面的风果然依旧凶猛,如滔滔不绝的洪水,刺骨的寒风几乎撕裂我瘦小的身体,将我卷入高空。父亲紧紧抓住我的右手,带我奔跑起来,而我那可能随时被卷入高空的瘦小身体还承受不住这么远的奔跑距离,在下一个路口便停了下来。突然看到一辆车顶闪着绿光的出租车,那是空车,父亲微微一笑,抱起我便跑向出租车,将其拦了下来。在安静的出租车上,我只听到了无数沙粒撞击车厢发出的尖锐厚重的“咚咚当当”的声音,可见沙尘暴的来势凶猛。出租车载着我和父亲一路奔向了困住母亲的单位门岗,我看到了被狂风吹乱了的母亲的乌发,父亲急忙将母亲拉回车内。我刹那间心生感叹:在沙城,每天都在发生着许多伟大或者悲哀的事情,如果没有每年沙城的风沙,我也许从来也看不到父亲对母亲的爱是那样的深刻动人。我从那些爱中汲取力量,得到成长。
2.
曾经也十分不甘自己生活在沙城。
在很多次晴明的傍晚,落日边缘处有几抹奶白的云朵,阳光洒落,暗金色的晚霞就那样悬挂在了天边,而远处却是暗蓝色的天光,它们随着很柔很柔的清风迅速变浓,倒映下整个沙城。那是沙城的缩影。它存在了几百年,在我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在我之后它依旧会存在很久很久。就如同七堇年说的,我与这个世界有过一面之缘,为此,我甘于了生命的短暂。所以我是否也可以说:沙城,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为此,我甘于了与你相伴,与你一同体验生命的短暂。
当下,我坐在明亮洁白的教室中听课看书做题,在安静的自习课上,偶尔抬起眼睛看向黑板,都会因为疲劳而产生如梦一样的幻影,那是一条一条文字性的图像。不去理会那些,继续埋头做题,心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关键词一样的知识点和考点在我心中乱晃,压抑到心中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日子每天、每月、每年都在循环往复,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有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这种日子才会结束呢?
带着这样的迷茫与困惑,我终究还是进入了为高三而奠基的高二。文科。
我的学校真正贯彻了团队学习的宗旨,班主任将我们班分为六组八人,4×2的座位标准。我是六组,我们组的每个人都十分不简单,至少是在作文方面。
我觉得我现在的情况很似七堇年在《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中写的那样:
“我放弃了所有的追逐。牺牲了很多自由去换另一个自由,最终得不偿失的后果让我不堪一击,我既写不出让老师们可以不吝啬分数给予的高考八股,又写不出我期待的表达柔软而精致的文字,最终庸庸碌碌淡淡然然悲悲戚戚地被遗忘,我看着它们,心疼如刀割,泪水久落不下。”
如此,我还是接受了现实,虽然它残酷且变态。
3.
在闷得透不过气的教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在紧张的写题。只有几个人在睡觉,几个人在看闲书,几个人在说笑。课间,每个人都拿出了从家或者在外面买的早点,大部分是面包和夹着肉的焙子或者是夹着香肠和肉松的手抓饼。彼时,教室里便全是这些早点的味道,一直持续到大课间,久久不能散去,让人觉得仿佛自己身处一间遍布美食的餐馆。
有的时候还有人从校外带回几袋辣条,那么整条走廊就会遍布辣条独有的香气,那是全世界的所有美食都无可匹敌的绝世香气。它与街边的烤肠一样,成为了我们这代人独有的回忆。
还记得小学放学后几个兄弟一起勾肩搭背去买辣条,吃遍整条校园小吃街的场景吗?还记得我们曾经摘下过学校花池中种植的花,吸食其花蜜的场景吗?还记得初中时候,班主任为了罚捣蛋的同学而让他们给全班同学买吃的,全班同学在课上一起吃东西的场景吗?还记得毕业时候,我们唱着骊歌却吃着蛋糕的场景吗?
这些回忆,久久珍藏在心中,偶尔拿出来回忆一下,却是甜如蜜,酸如梅。
经常和几个朋友一起到小吃摊上去“扫荡”,时间久了也就知道哪家的烤冷面比较好吃,哪家的手抓饼特别香,哪家的麻辣烫非常正宗了。
和许多朋友一样,都是一个吃货,而且这个吃货我已经做了近二十年了。
我是那么的爱着美食,每到逢年过节必定会拉着一票朋友或者家人出去“扫荡”,在“扫荡”的过程中,也就爱上了沙城的美食。
北方的沙城有着不同于南方水乡温婉柔情的粗犷豪放与热情,在沙城吃肉都是大口大口吃才有感觉的,比如说烧烤。穿在钎子上的肉必定要比蚕豆大,还要肥瘦兼有,在烤炉上烤到流出亮闪闪的软油,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撒上孜然、椒盐,吃起来外焦里嫩,不只有调料的鲜香,更是有肉的醇香。这样的烤串最具美食气息,也更符合沙城粗犷豪放的形象。如果此时再来上几打啤酒,和朋友边侃人生边大口吃肉喝酒,那么这就太完美了。
4.
上初中的时候,总是会和小鱼说起——时间还早着呢,小学的六年熬得那么痛苦,初中肯定也特别漫长吧——好像在那个时候看来,青春还很长很长,长大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而自己的年龄会一直停留在以十开头不会再老,所以即使那时做着世界上最无聊最枯燥的事情,都不会觉得生活是那么的变态,是那么的暗淡无光。那时只要觉得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每天都有街边的烤肠和小吃,课堂中又没有数学和英语,那么生活就是在温柔待我。
然而,时间的匆匆还是打破了我对生活的幻想,我终于看到了时间对生活的残酷。高中来的是那么的匆忙,以至于我还认为我是一个初中生,每天无忧无虑的在街上闲逛,课上也可以用睡觉来弥补昨晚因为看小说而留下的黑眼圈。
初中三年就那么过去了,恍惚得如同爱丽丝的梦境,模糊且梦幻。而我对它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回忆。初中我是孤僻且内向的,毕业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朋友。只有小鱼一直陪着我,从幼儿园到高中,他是那么的不离不弃,我们永远都在同一个班级。有次我笑他,你看你这么爱我,从幼儿园一直追到我高中,要不咱俩凑活过拉到了。
世上终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从实验小学到了实验中学又到了实验军校,好像我就是沙城中一只天可怜见的小白鼠,在同一条街上被应试教育锋利的手术刀反复试验,最后却被随便扔到了土地上,任由蚕食与风化。
走过连接操场的柏油马路,两旁都是被瑟瑟凉风吹得抖动的白杨,阳光照耀在叶片上,闪出金灿灿的光芒。花园幽径中的一棵桂树上开满了淡黄色的桂花,阵阵的香气在柔软的微风中扑面而来,那是童稚时母亲喂入口中桂花糕的味道,清可绝尘,令人神清气爽。
有时坐在教室里,感受着窗外拂动柳枝的微风,看着对面小区里林立的高大住宅楼和远处的红绿相间的操场。我就在想,这些何以承载了那沉甸甸的青春,让我们回首往事,再感到唏嘘不已。
5.
执笔到此,窗外卷着黄沙的北风已经渐趋柔和,天还是奶白色的,并没有因为沙尘的来袭而显得昏黄不堪。默默地算起,沙城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特别大的沙尘暴了,就好像被人遗忘了的话剧剧目,再也没有人想起。
坐在窗边,读着归去来兮,实觉今是而昨非。
念着咖啡的清香,那是青春的味道。
天空已经渐趋黑暗,烈风吹得没有一丝云彩,整片天地显得晴明而广阔。
沙城,它变了,就如同我们的青春。
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愿在每一个星迁梦移的夜晚,将星子放入你眸,感受目光。是那样的清澈。
浅浅入睡,深深梦境,翌日清醒,你,已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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