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岔路口

今天在老家的姐姐在微信里说，我的初中同学阿纲今天来到她的烟酒店，赊了20条香烟。阿纲的父亲去世了，香烟是在丧礼上招待亲朋用的，等丧事结束后再还钱。

姐姐告诉我，阿纲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艰苦。他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在一家工厂里当保安，薪酬也一般。娶个妻子也没有正式工作，家里也没有其他生计，家庭的经济支柱主要还是阿纲的微薄收入。下有一儿一女，读书成绩都不算好，但这两年也都送进了大学或大专。家里的老房子动迁了，补偿并不多，跟兄弟姐妹们分割以后所剩无几。阿纲一直跟父亲一起生活，伺候老人，居住的房子是父亲单位的老工房，现在父亲去世，可能不久以后这个房子就会被收回了。姐姐说，阿纲人到中年，仍然不名一文，一事无成，马上还得租房居住，让人觉得很同情。我听了以后，心里也有些默然。

当年，我从乡下搬到城里读初中，第一天放学，我发现阿纲跟我顺路，我们一路聊着回家，他竟然一直走过我家门口，还要向前再略走一段路。从此，我们就每天一路上学、放学。每天早上，他都走到我家门口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他的声音，就赶紧把饭塞进嘴里，背上书包跑出去，跟他一起去上学。在初一时，我们俩时最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离，是最好、最铁的哥们。阿纲长得黑黑瘦瘦的，性格忠厚，人很朴实，说话瓮声瓮气的。他的父亲可能是个警察，由于家里孩子多，经济也比较紧张，所以阿纲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城里孩子，但看上去跟我这个乡下土包子一样，穿着寒酸。我是从农村刚搬到城里来读初中的，家里租住在城中村，人生地不熟，我有些自卑，所以也非常渴望友谊。

我的成绩一直不错，而阿纲虽然年龄比我大了一两岁，但成绩却并不好。而且阿纲身上还沾染了城里平民家庭的孩子惯常有的坏毛病，比如说爱打架、虚荣心强、看不起乡下人等。当然，他并没有看不起我，但他年龄也比我大，见识比我多，所以，跟我在一起，他一直都有一种城里孩子的优越感。他长得不算很帅气，性格憨厚，手里也没有零花钱，所以，他的朋友也不多。而我当时对他的确心服口服，愿意跟他交流、向他请教，每天都跟他粘在一起。跟阿纲的那段交往，是我在童年以后，在少年时期最值得珍视的一段纯真友谊。

可惜，后来，已经记不起是什么原因，也许就在初二年级，我们俩闹了小矛盾，关系慢慢生疏了。

刚才我跟姐姐聊起这件事，她记性好，告诉我说印象中就是我和阿纲当年在玩耍时，他扭了我的胳膊、或者我扭了他的胳膊，弄得有些痛，双方都有些生气，后来竟然就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僵了，不再一同玩耍，上学路上也各自来往了。这真是一件非常非常遗憾的事情。

记得当年听另一个同学告诉我，阿纲曾试图找社会上的小混子把我揍一顿，出出气。我的确在有一天晚上放学后，被几个小青年拦住过，但是我急中生智，谎称自己的姐姐正在前头等着我呢，然后他们就放我走了。不知道那几个小青年是不是阿纲找来的，也许不是的。我在中学期间没有被这类社会青年直接欺凌过，这在那个学校里，在那个小县城里，算是很幸运的事。

姐姐感慨道，当年每天上学放学一路搭着肩膀、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现在的处境却简直天壤之别。——其中一个在大都市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体面的社会地位，有较好的经济条件，家里有房有车；而另一个在小县城当一个辛苦的保安，家庭经济条件捉襟见肘，马上连房子都要没得住了。所以，姐姐感慨说，这真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命。一个能够在大城市站住脚，另一个在小县城都无立锥之地。

我宽慰姐姐说：其实，阿纲这样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而我也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好。大都市生活压力大，我经过一天的劳碌后，下班后还要辅导孩子功课，每天忙得连轴转，几乎连剪手指甲的时间都需要提前几天来规划。相反，阿纲在小县城生活节奏慢，各方面的压力也不大，孩子已经成人，他的负担快可以放下了，以后每天跟老伴看看电视、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其实生活也应该挺幸福的。至于说到房子、车子、钱财等物，的确，我现在无疑比他好很多，但是，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必然带来幸福。把它看得重，它就影响幸福；若能把它得淡，那么它就跟幸福与否没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对姐姐说，不应该用财富来衡量生活的幸福与否，我跟阿纲的命运谁好、谁差，其实并没有定论。

话虽这么说，但凭心而论，若是让我和阿纲交换人生，我肯定是不愿意的。这的确跟财富、地位没有关系。虽然口头上说他的生活简单悠闲，幸福指数高，但我其实并不愿意过那种安逸而毫无价值的生活。有些人打牌、打麻将、看电视、看肥皂剧、抽烟、喝酒……他们以为这是在享受生活；而我却挤时间背单词、每天花费精力熬夜搞“日更1000字”、手指磨出老茧来练吉他……这算是自讨苦吃，还是在另一种形式地享受人生？我不知道阿纲愿意不愿意跟我交换人生，但是，此刻我的想法是：我不换！我愿意这么痛苦并快乐着，也不愿意过那种没有灵魂的生活。

细想当年，每天勾肩搭背、形影不离的两个少年，从什么时候开始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了呢。因为那个小矛盾，我们俩不再一起玩耍，各走各的路。我一路埋头苦学，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并一路考研究生硕士博士，走到了现在。而阿纲跟我每天走着同一条路上学、放学，我们是同班同学、同一个老师、同一套教材，但他最终只读完初中就踏上了社会。不是说他现在的状况不好，而是说，如果我当初没有好好读书，没有考上高中，那么我的人生路，至少在我的姐姐眼里，将比阿纲还要艰辛、令人同情。——阿纲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阿纲父亲是警察，好像还是个所长，而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职工，后来做点小生意而已；阿纲有几个哥哥姐姐来相互帮助，而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阿纲的性格也不算是外向、活泼的，但跟我比起来，我当时十分内向、胆小、懦弱，只能算是阿纲的“小跟班”；阿纲个子比我高，模样还算挺帅吧；而我，……好吧，我其实比他更帅一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自己信了。所以说，我当初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如他，我不可能比他好；若是羁留在那个小县城，我一定比他的生活过得更卑微、更不容易。那么，也就是说，就是从我们因为闹了矛盾后，各自走回自己的书桌时，我们走上了人生的岔路口。

我一直是个傻傻的人，一直是个书呆子。在读中学期间，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都低着头读书学习，所以，也几乎没有再关注阿纲的成绩到底怎样，每天都玩些什么，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初中毕业后，我跟阿纲也失去了联系。现在听到姐姐突然提起他，当年的很多事情又历历在目。每天早上他走到我家门口，都会在门外喊我的名字——一听到他声音，我扔下手里的饭，背上书包就跑了出去……这段友谊是值得我永远珍藏在心的。

鉴于世事人心，我目前也无法立即跟他联系，只有写下此文纪念一下当年的友谊，同时也遥祈阿纲哥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