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日,即将进入小暑节气,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给闷热的季节带来一丝短暂的凉爽。这是一间还算敞亮的农村屋社,堂屋的后门用一张小板凳固定住,大开着,凉爽的穿堂风带走了大家的些许疲倦。风口下,支着一张临时搭建的“床”,太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地躺在了上面。她鼻息微弱,双目合拢,嘴里已经没有了牙齿,干瘪的唇时而用力地抿住,时而又无力地张开,“人死的时候嘴得抿着才好看。”我想起农村一些耳熟能详的风俗。遵循了一辈子的“规矩”,太奶奶弥留之际没有忘记做最后一次努力。这是一个有福的老太太,不大的堂屋,挤满了五代人,围在她身边,跪着。一个不缺,一个不少。突然,老太太浑身一阵颤抖,唇合上,终于不再张开。
太奶奶生于1909年,即宣统帝溥仪即位后的第一个元年,史称宣统元年,从这一年起,中国拉开了近代史上最动荡的序幕。太奶奶也开始了她命运多舛的一生。
她出生贫寒,幼年丧父。17岁风华正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我身患残疾的太爷爷。好容易磨合了感情,生了娃,又经历了丧夫,可怜年纪轻轻“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后,战争、饥荒、动乱、疾病……似乎人生所有的苦难她一样也没有逃脱,侥幸的是,她都熬了过来,终于在99岁这年寿终正寝。
之所以在她去世将近三年的时候要写这篇文章,我承认,因为我遇到了人生的困境,来自内心,惶恐而不安。
我出生的时候,她也才65岁,身体硬朗、性情温良。父母便把她接到城里照顾襁褓中的我。她对我很好,从来只讲道理不发火,我喜欢这个朴实、善良的小老太,更喜欢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她说她小时候的记忆只有饿,她猜她可怜的父亲就是饿死的;她说地主家的姑娘都是带着银子做的耳环,长长的穗子下挂着一颗忽闪忽闪的银瓜子儿;她说裹小脚是那会姑娘们最流行的时尚,不问出生和家境;她说她看见刚从古墓棺材里挖出来的老妇人是如何鲜活,白色绢布叠了一层又一层;她说她在生我爷爷的时候,我的太太奶奶(我太奶奶的老婆婆)就守在产房门口,向前来搜刮民脂的日本军人磕头作揶,最终化险为夷;她说她看见一架飞机把另一架飞机打得轰然坠毁在田野,烧焦的尸体残缺不全;她还自豪地说,她没有因为年轻守寡就想到改嫁,硬是堵住了村里人爱说闲话的嘴。她说她从来不觉得苦,只要不饿肚子、子孙平安,就觉得非常幸福。她时常把感谢共产党挂在嘴边,也时常念叨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惋惜他们没有过上这么“富足“的日子。
太奶奶是幸运的,她虽命运多舛,但是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公公婆婆待她视如己出,儿子儿孙也都孝顺、争气,即使是清贫的日子,也都一直和和美美。
人的一生,不求富贵、不造传奇,普普通通,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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