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业组回村,增强了村里夏收的劳动力。赵黑早早分派了几个组,割麦子、扎捆子、拉麦子有前有后,一条龙似的开始了。
拾粪劳模陈老汉眼睛时好时坏,人依然闲不住,除了每天拾粪外,还主动带一块磨石,到地头为人们磨镰刀。老汉有几分焦红的光头,在七月的骄阳下特别的醒目。赵黑表扬说,看看,这才是劳模的风范。
这一天,赵黑和社员收了早工,陆续回村饭时,碰见了陈老汉背了粪筐,手里拎着两只死兔子。
几个人翻看吃得翻肥的死兔子,赵黑说:“这老汉,一早就打住两只兔子,好收获呀!”陈老汉说:“人老了,哪还有打兔子的力气,我是在村南那片野草滩上捡的。”赵黑疑问地说:“捡的?看这兔子,没有伤,肉还没硬,说明死了时间不长,该不会是被药死的吧?”几位原本羡慕的社员,你一言我一语,也一致认为有问题。都说人最好别吃,剥了皮把肉埋了,不然还会药死猫狗的。
陈老汉提着死兔子回到家,挂在院里的树桩上,准备收拾。小孙子忘了母亲的嘱咐,欢快地又是端水,又是帮着拿刀。老汉从头开始,有板有眼,缓慢地把一张完整的兔皮,像脱衣服似地褪了下来。小孙子一把抢到手,拿着在院里乱跑。
看着光溜溜的兔子,老汉犹豫再三,又把兔子翻转着审视了半天,除了不似正常打死的兔子那样肉有血色外,实在看不出中毒的特征。他说小孙子眼睛好,叫过来细看了一遍,在兔脖子上发现两个小如针头的黑色牙印,而且两只情形一模一样。老汉心里亮堂起来,肯定了兔子是被什么咬死的。
中午,陈四老婆把公公收拾的兔子洗了多遍,在大锅里炖得香味四溢,嗅觉灵敏的人远远就闻到了。馋猫遁着味道而来,坐在陈家后面的树阴凉下,微眯了双眼享受着从后窗户飘出的肉香味。赵黑闻味赶过来,说了一些可能的分析。陈四老婆当时就撤了灶火,骂着气话,端了锅要往屋后的粪坑里倒。
陈老汉拦着,小声小气说:“媳妇子,没事,你不要倒了,太可惜了。要是你们不放心,留下让我吃吧。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是活了今天没明天了。”陈四媳妇不好发作,躲了几下都被挡住,没好气地看着赵黑说:“队长,这可是他自己找的要吃,出了事可跟我没关系。”赵黑大声说:“陈伯,你是老糊涂了。不就是一口肉,咋说都是人命重要吧。”陈老汉没说话,伸手抓起一块肉塞进了嘴里,气得赵黑掉头就走。
吃肉还喝了汤的陈老汉,直到晚上都没事,陈四老婆这才敢让家人吃。陈四边啃骨头边品评说:“这肉跟那年他六舅用枪打的野兔味道不一样,有点柴。这汤也有点怪怪地味道。”看着儿子咬嚼的满嘴是油,他又感叹说:“这年月人瘦兔子肥,要是能经常打上几只,也真解馋。”陈四老婆没敢多吃,不时问小儿子肚子难受不?饭后看见全家人都没事,她在心里骂说:“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拦着,一锅肉倒了也真太可惜了。”
陈老汉拾粪拣破烂,捎带还能拾到野味,馋猫眼热地提了筐子,也在村子周边转悠。他只坚持了两早晨就没了信心,提着筐子无精打睬往回走,却发现陈老汉又拾了两只死兔子。这样一来,不仅馋猫悻悻不已,其他人也感到有点蹊跷。这兔子咋就陈老汉能拣上,而且咋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有人便分析兔子一定是患上了传染病,才会这么跑着跑着就死了。既然是传染病,那人吃了兔肉,人也会传染的。这个疑问一下子让村里的人们紧张起来。
多日之后,一切相安无事,陈四老汉又拾到过两次兔子,而且数量由二而三。馋猫在村外的柳树林中寻找,感到颈项有点困,抬了头往上仰头,意外地看见树杈上就架着一只身体还绵软的死兔子。放羊老汉赵太脚下一拌,居然也踢到了两只刚死不久的兔子。
一时间,兔肉的香味在村子里此起彼伏地扩散,传染病的疑问被人们的口水所扫荡。每天早晨,都有大人娃娃在村子的四围转悠,有所获的惊喜引发各种各样的欢叫声。
这天早晨,按照母亲的意思,我和文倩早早被叫醒,呼吸着新鲜空气,相随来到村外拣兔子。
一出村口,我就看见远远的草滩上,有七八个人各自分开转悠着,还有几条狗追逐撒欢。拾粪的陈老汉慢悠悠背着粪筐,东拐一下又往西绕一下,有时就蹲下了身子在侍弄什么。吊眼馋猫跑得最欢,想用速度来占有可能的收获。我与文倩的加入,他们有的还打个招呼,有的不卑不吭,本了脸只管寻找。我向陈老汉请教咋样才能捡到兔子?他举起了粪叉往上晃了晃,向我表明他是在拾粪。我们也就学着他的样子,在草滩上拾粪一般寻寻觅觅。
太阳升高了,村里各家吃早饭唤人的叫声传来,有人便自嘲地骂上两句,空手回村去了。直到这时,我发现还没有谁拾到兔子。馋猫嚷嚷说:“没了,兔子都死光了。没了,连着两天一只都没了。还有这么多人来拣,还拣什么呀!”听上去似乎是想向别人表明一种无所谓,实质上是很不满意的牢骚。有人不爱听了,远远喊话反讽说:“你每天早晨都来,还假呲嘴嚷嚷什么呢。”
很快,找死兔的人们相随回村去了,那些撒欢的狗也跟着走了,草滩上只剩下我与文倩,馋猫和陈老汉,还有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家伙。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种沉闷的好象人放屁的声音,实际远远大于人的放屁声。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我问文倩听到了吗?她说没听见!我问她闻到了吗?她看着我说没闻到。这到真奇怪了!
草滩上蓦然窜起几只惊恐的野兔,打着转转,懵头懵脑地四窜,跑散开又奇怪地绕了回来。四五只兔子时而跃起,时而落下,像在舞蹈,又像在逃命。就有两只兔子像被看不见的手托着,在空中头对头撞在了一起,落在草滩上时还在抽搐。更有一只直跳而起,落地而死。也就在这时,站直身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的我,看见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身影——赵老四。
兔子掉落的地方离陈老汉很近,馋猫看见后,不顾一切从远处冲刺过来,却被赵老四给拌了个嘴啃泥。我看得更清楚了,在薄薄的阳光中,透明的赵老四像一个虚影,骨架在阳光下是一种深褐色的动态组合,两排肋骨历历可数,乱草一样的胡子和头发上下飘散开来,窜动如灰色的火苗。
虚影的赵老四看着陈老汉捡起两只死兔,灰土的脸上浮现出皱纹似的微笑。跌了两跤的馋猫也抢到了一只,他并没表示什么,径直向我和文倩走来。我毛骨悚然,想拉文倩一起逃跑,身体却不能动弹。还好,赵老四从我们身边目空一切走过,嘴角挂着几滴鲜红。我一眨眼,一切便不可见了。
文倩推了我一把,举手在我的眼前晃动,大声说:“嗨,你发什么呆呀!像个傻子一样。”清醒过来的我浑身极不自在。文倩看出了不对劲,关心说:“你咋了,脸色煞白的好吓人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我的身体能动了,我动了动,啥话也没说,拉了文倩就走。
回到家里,心神归了的我有种惘然,问文倩刚才看见什么了?她说看见几只兔子打架;看见那个拾粪老汉拣到了碰死的兔子;看见那个吊眼小后生跌了两跤;还看见我像个傻子一样。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又只有我灵眼独识了。我没有说这一切,怕文倩害怕,还怕自己这个鬼毛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逮了个机会,我把这事悄悄跟母亲说了。一向沉稳的母亲,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你这个娃,妈以为这么多年把这个毛病丢了,没想到还、还是能看见那些个脏东西。这可咋办呢。要是别人也看见了还好说,就你一个人看见,讲给外人谁会相信。再说,那年赵老四出殓,刘三亮胡说乱道,让赵黑没差点整死。这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唉!村里怕是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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