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母亲从河北老家捎来两小罐儿腌肉。两公分见方的五花肉片儿肥瘦相宜,质细薄匀,用油盐浸封,层层码放,香气满溢,煞是喜人。我知道,妈这是盘算着儿子有些日子没回去了,寄点腌肉过来是让儿子做面条吃,解解馋。
河北人爱吃面,我亦是。从十七岁离家到现在,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地儿,总要吃碗当地的面条。郑州的烩面、武汉的热干面、西安的臊子面、成都的担担面、新疆的拌面、苏州的阳春面……,尽管各有千秋,堪称美味,但仔细咂嗼回味,却不及家乡的腌肉面,那面条里有故乡的味道,有母亲的味道。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一般是在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来亲戚的时候,才跑到几里地开外的集市上称二斤鲜肉。所以在那个年代,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吃肉是极为奢侈的事儿。好在农村基本上是家家户户养猪,但主要目的大多不是为了吃肉,而是换零花钱补贴家用。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为了口福,便舍弃了这点收入,发明了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肉的好办法,便是“腌肉”。腌肉制作过程大概是这样:临近年关,择日杀猪,切成大块,劈柴烧火,用大铁锅炖到七八分熟捞出,再把肉裹上蜂蜜放进油锅轻炸,直到红白五花变成酱红色。把过了油肉均匀切片码进瓷罐,洒上粗盐,再用香油密封好。把腌制好的肉在阴凉处,存放一年都不会变质,且随吃随取,极为方便。这样腌制的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喷香可口,可以包饺子、蒸包子、炖菜、打卤面、做汤……阳春二月,韭菜正值翠绿鲜嫩,配几片腌肉,大火翻炒,香气满院,这是最好的面条卤子。当然,菠菜、豆角、茄丁也是很好的腌肉搭档。当地有四句诗这么形容如此美味,“轻烧文火酌蘸糖,盐浸油封坛子装。最爱农家腌肉面,饱嗝三日有余香。”
大饥荒的年代,穷苦人家基本上是吃糠咽菜,想吃碗腌肉面几乎只能在梦里。在农村,每到夏天傍晚,乡亲们都在大门口边纳凉边吃饭。我家门口有条小河,桥上是坐小石桥,桥头是一片开阔地,类似现在的小广场,四周是大大小小的青石凳。天刚擦黑儿,小孩子们便早早的出来占座位,随后大爷大婶们便摇着蒲扇端着碗,聚到了广场上来。街坊四邻在一起吃饭,难免要互相看看饭碗儿,谁家要是做了好饭,必是当晚的焦点。听老辈儿人讲,那会儿要是偶尔能吃上一顿玉米面的窝头,便可晚饭时间高举着到小桥边去炫耀一番。当时村里有户人家,上辈是地主,能经常吃上白面,还隔三差五吃“挑碗儿面”(当地方言,就是捞面条)。到了饭点儿,地主家的小孩便坐在了广场上最大的那块青石凳上,左手端着香喷喷的大碗面,右手用筷子挑的老高,也不往嘴里送,就这么一挑一挑的,热气和香气就弥散开来。穷人家的小孩围在四周,眼巴巴地看着,闻着面条的香味就着哈喇子把手里的菜团子、糠饼子不一会儿就消化掉了,连渣儿都不剩一点儿。
从那么个年代过来的人,也许面条就是天下最好的吃食。从我记事起,家里来了亲戚朋友,母亲总要做上一顿拿手的面条招待客人。父亲朋友多,家里经常有不认识的叔叔伯伯,他们一来,我便知道今天又能吃面条了。母亲说我从小脸皮薄,家里一有生人来,就不见我人影了,每每都是客人走了半天,母亲才从外面把我找回来,拎到饭桌前。印象中,桌子上除了父亲他们剩下的下酒菜,一般还有一两碗尚有温度的腌肉面,尽管面条已经坨成块儿,母亲说我能把一大碗面条吃个底儿朝天。等我到了能帮着打酱油的年龄,我才明白了那两碗面的来由。每当酒席快结束,母亲便不失时机笑盈盈地把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在保证每人一大碗的情况下,还要富余出来几碗,这是给饭量大的客人准备的,主要是担心客人吃不饱,又不好意思自己盛。当客人走后,母亲总是先由我吃饱吃够,再吃我剩下的。
随着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好,全家搬到县城生活后,回村子里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那种感觉慢慢地就成了回忆。不过家里来了客人,父母还是照旧用拿手的腌肉面来热情招待。父亲说,招待朋友,能在家里不要去饭店,家里更有味道,更显情谊。头几年,有两个同事专程到河北老家去尝了尝母亲做的面条,一个吃两碗,一个吃三碗。吃的母亲很高兴,很自豪,每每提起此事,还是津津乐道,笑得合不拢嘴……
网友评论